陳立軒的情緒像被點燃的炸藥桶，悲憤與恐懼交織，在死寂的議事廳里轟然炸開。他猛地掙脫陳雪試圖安撫的手，幾步?jīng)_到我面前，卻又在離那灘暗紅血跡幾步遠的地方硬生生剎住腳步，仿佛那污穢是滾燙的熔巖。他雙目赤紅，死死盯著屏風上那條口含獠牙的怒龍浮雕，聲音因為激動而尖利得變了調(diào)：
“林先生！您看到了！您都看到了！這還不夠清楚嗎？爺爺胸口那印子！就是那畜生的牙！”他手指顫抖地指向屏風，“是‘龍牙噬心’！我聽爺爺提過！這是最惡毒的厭勝之術(shù)！用秘法催動鎮(zhèn)宅靈物反噬其主，奪命奪運！一定是…一定是‘永昌號’的王八蛋！他們眼紅我們陳家商路久矣，前些日子還放話要我們好看！除了他們，誰有這等歹毒心腸，又有本事請動這種邪門歪道的風水師？！”
他胸膛劇烈起伏，額角青筋暴起，仿佛認定了兇手，恨不能立刻殺上門去?！盃敔斠欢ㄊ遣煊X了他們的陰謀，才遭此毒手！林先生，您是行家，您一定能找出他們布陣的痕跡，對不對？找到證據(jù)，我要他們血債血償！”他眼中燃燒著復(fù)仇的火焰，幾乎要吞噬理智。
“立軒！”陳雪再次上前，聲音帶著哭腔和一種深深的無力感，她用力拽住陳立軒的胳膊，試圖將他拉離這令人窒息的血腥現(xiàn)場，“你別這樣！現(xiàn)在說這些有什么用？當務(wù)之急是…是讓爺爺入土為安…還有，還有家里的事…”她的聲音低了下去，眼神閃爍，飛快地瞥了一眼屏風，又迅速垂下眼簾，長長的睫毛掩住了眸中的驚惶。
“家里的事？還有什么比找出害死爺爺?shù)膬词指匾?？！”陳立軒猛地甩開她的手，聲音陡然拔高，近乎咆哮，“爺爺尸骨未寒，你就只想著爭權(quán)奪利？！”這話像一記重錘，砸在陳雪身上，也砸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。仆人們把頭垂得更低，恨不得縮進地縫里。
陳雪的臉瞬間褪盡了血色，嘴唇哆嗦著，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，只有大顆大顆的淚珠無聲地從眼眶滾落，砸在素色的旗袍前襟，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。那淚水里，有委屈，有恐懼，更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絕望。
就在這時，管家老周步履沉重地走了進來，他年約五十，頭發(fā)花白梳理得一絲不茍，臉上帶著職業(yè)性的沉痛，但眼神深處卻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冰冷麻木。他身后跟著兩個同樣穿著深色制服、神情肅穆的男人，看裝束像是警署的人。
“大少爺，二小姐，林先生，”老周的聲音平板無波，帶著一種公式化的哀戚，“警署的孫探長來了，初步查驗現(xiàn)場?！?/p>
那位被稱為孫探長的中年男人，身材微胖，臉色黝黑，眼神銳利如鷹。他朝我們微微頷首，算是打過招呼，目光便如探照燈般掃向地上的尸體和那面巨大的九龍屏風。他蹲下身，戴上白手套，仔細查看陳啟山的傷口，又用手指丈量了一下那龍牙印記的大小，眉頭緊緊鎖成一個疙瘩。他站起身，目光在廳內(nèi)掃視，最后落在我身上，帶著職業(yè)性的審視。
“這位是…？”
“林淵先生，家父生前極為敬重的風水師。”陳立軒搶先一步回答，語氣急促，“孫探長，您也看到了，這絕非尋常兇殺！定是有人以邪術(shù)…”
孫探長抬起手，打斷了他的話：“陳少爺，稍安勿躁。命案現(xiàn)場，一切講證據(jù)。風水之說，玄之又玄，難入卷宗。”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猙獰的傷口和屏風的龍牙浮雕上，眉頭皺得更深了，顯然也感到了棘手?！俺醪脚袛?，致命傷就是胸口這一處…撕裂傷。兇器…不明?！彼D了頓，似乎在斟酌用詞，“現(xiàn)場門窗完好，無強行闖入痕跡。還需進一步細查，煩請各位暫時不要離開老宅，配合調(diào)查?！?/p>
他揮揮手，示意身后的警員開始拍照、測量、提取地毯上的血跡樣本。閃光燈在慘白的水晶燈下亮起，短暫地刺破廳內(nèi)凝重的黑暗，將那恐怖的景象一次次定格。
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孫探長和他手下警員吸引，我悄然退后一步，目光再次投向那面散發(fā)著不祥氣息的九龍屏風。羅盤在口袋里依舊不安地震動著，但頻率似乎有了一絲微妙的改變。就在這時，我感覺衣角被一股極其輕微的力量拽了一下。
我心頭一凜，面上不動聲色，目光順勢下垂。只見二小姐陳雪不知何時站得離我很近，她依舊低著頭，用身體遮擋著旁人的視線。就在她那只緊攥著手帕的手垂下、看似無意地拂過身側(cè)的瞬間，一個極其微小的、折疊成指甲蓋大小的白色紙角，從她微張的指縫間滑落，不偏不倚，掉在了我腳邊濕漉漉的鞋面上。
她的動作快如閃電，眼神甚至沒有朝我這邊偏轉(zhuǎn)一絲一毫，仿佛只是不經(jīng)意地調(diào)整了一下站姿。隨即，她便像受驚的兔子般，迅速挪開兩步，重新站到了陳立軒的身后，用那塊素白的手帕死死捂住了嘴，肩膀微微聳動，壓抑著無聲的抽泣。
我借著彎腰整理被雨水打濕的褲腳的動作，極其自然地將那小小的紙角踩在腳下，然后迅速拾起，攏入掌心。動作流暢，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。紙角入手，帶著一絲陳雪指尖的冰涼和微微的汗意。
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。我借著轉(zhuǎn)身走向議事廳角落陰影的機會，背對著眾人，飛快地展開了那張被汗水微微浸濕的紙條。
紙上只有一行娟秀卻明顯因緊張而筆畫微顫的小字：
**“屏風底座，左起第三條龍爪下，有東西。小心?！?*
字跡用的是普通的藍黑墨水。
紙條在手心瞬間變得滾燙。屏風！又是屏風！陳雪在暗示什么？她看到了什么？或者…她參與了什么？為何如此隱秘地傳遞信息？是畏懼陳立軒？還是…畏懼這屏風本身？
我猛地攥緊紙條，將它揉成一團，緊緊握在掌心。羅盤的震顫似乎與掌心的灼熱產(chǎn)生了某種共鳴，嗡嗡聲更急。我深吸一口氣，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，目光如電，再次投向那面巨大的九龍屏風。這一次，我的視線精準地落在了底座部位，左起第三條龍的位置。
那是一條盤踞在屏風左下角的游龍，姿態(tài)相對舒緩，龍身纏繞著祥云，龍爪收攏，穩(wěn)穩(wěn)地踏在一塊雕刻著海浪紋的基座石上。乍看之下，與其他部分渾然一體，并無異樣。但紙條上的字，像一把鑰匙，瞬間打開了我的“心眼”。在風水師的感知里，那處龍爪下方所踏的“海浪”紋飾，其氣場的流動，似乎有極其細微的、不自然的遲滯感？仿佛…那下面藏著什么東西，阻隔了原本流暢的氣韻。
孫探長和他的人還在忙碌地勘驗現(xiàn)場，陳立軒在角落里焦躁地踱步，陳雪則背對著所有人，肩膀依舊在微微顫抖。仆人們垂手肅立，如同泥塑木雕。
機會稍縱即逝。
我狀似隨意地踱步到屏風側(cè)后方，借著屏風巨大體積形成的陰影，遮擋住大部分人的視線。同時，右手看似自然地探入隨身攜帶的布褡褳內(nèi)。指尖迅速而準確地掠過幾個熟悉的工具——探針、細鑷、一小瓶特制的無色藥水。最后，握住了一把小巧但異常堅硬鋒利、專門用于處理硬木的薄刃刻刀。刀柄冰涼，帶著金屬特有的沉甸感。
屏風底座離地面約一尺高。我半蹲下來，佯裝仔細查看屏風基座上海浪紋的雕刻細節(jié)?？痰侗涞牡都猓瑤е唤z不易察覺的顫抖，極其輕微地抵在了紙條指示的位置——第三條龍爪下，那微微凸起的“浪花”尖端。觸感堅硬冰涼，是上好的紫檀木。我凝神靜氣，將一絲微弱但精純的意念力灌注于指尖，沿著刀尖緩緩探入。
果然！在刀尖接觸到那塊“浪花”雕刻的根部時，一種極其細微、幾乎無法察覺的“虛浮”感傳來！仿佛那浪花并非完全與底座一體，而是…一個精巧的蓋子？
我屏住呼吸，指尖灌注的意念力如同最靈巧的探針，沿著那微不可查的縫隙輕輕游走，感受著內(nèi)部榫卯結(jié)構(gòu)的精妙。同時，刻刀如同有了生命，以極其微小的幅度、幾乎不發(fā)出任何聲音地，在縫隙邊緣極其謹慎地撬動、試探。
咔噠。
一聲輕得如同塵埃落地的微響，只有緊貼著屏風的我才能勉強捕捉到。那塊雕刻著浪花的木塊，極其輕微地向上彈起了一絲縫隙！
一股更加陰冷、更加濃郁的血腥氣，混合著陳年紙張和墨汁的味道，猛地從那道縫隙中逸散出來！這氣味比大廳里彌漫的更加純粹、更加令人作嘔！
我的心跳幾乎停止?？痰都庑⌒囊硪淼財U大著那道縫隙?；璋抵校柚溜L側(cè)面反射的微弱燈光，我看到那狹小的暗格里，靜靜地躺著一本冊子。冊子不大，封面是深藍色的硬皮，邊緣磨損嚴重，顯然年代久遠。但真正讓我頭皮發(fā)麻、血液幾乎瞬間凍結(jié)的是——
那深藍色的封面上，赫然印著一個暗紅色的、尚未完全干涸的、清晰無比的血手印！五指箕張，帶著一種臨死前的絕望和控訴！
是陳啟山的血？！他死前…曾接觸過這本東西？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