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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

紓月燼 歸寧歸零 27078 字 2025-08-16 13:46:2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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頤璃府的日子,是行走在刀尖上的酷刑。每一日,都漫長得如同沒有盡頭。

我成了璃王妃,一個精致而沉默的擺設(shè)。他待我,是徹骨的冷漠與刻意的疏離。沒有新婚的溫存,沒有尋常夫妻的交談,甚至連正眼都吝于給予。只有在某些需要王妃出面的場合,我才會被如同提線木偶般打扮妥當(dāng),推至人前,扮演一個溫婉順從、符合他心意的工具。每一次出現(xiàn)在眾人面前,那些或憐憫、或探究、或鄙夷的目光,都像細密的針,扎在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。

而私下里,他的惡意則更為赤裸。有時是言語上的敲打。他會狀似無意地提起趙珩的「近況」——流放途中如何困頓潦倒,如何被昔日追隨者唾棄,如何病骨支離。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針,精準地刺向我心頭的舊傷。他冷眼旁觀著我瞬間慘白的臉色和抑制不住的顫抖,唇角會勾起一絲殘忍而滿意的弧度。

「王妃似乎很關(guān)心廢太子的境遇?」他端著茶盞,語氣平淡得像在談?wù)撎鞖?,「可惜,天家無情,成王敗寇。他既選了那條路,就該承受后果。你說呢?」

我緊抿著唇,指甲深深掐進掌心,用盡全身力氣才克制住撲上去撕碎他那張偽善面孔的沖動。我只能垂下眼簾,將所有翻涌的情緒死死壓回心底,化作一片死水般的沉默。這沉默,往往更能激怒他。

有時,則是無聲的折辱。寒冬臘月,他會突然下令,命我親自去清掃后花園結(jié)了厚冰的湖心亭。冰冷的湖水浸透薄薄的繡鞋,寒氣順著腳底直沖天靈蓋,凍得我渾身僵硬麻木。我跪在冰冷的石階上,用凍得通紅、幾乎失去知覺的手,一遍遍擦拭著早已光潔如鏡的欄桿。而他,或許就站在不遠處暖閣的窗后,披著厚厚的狐裘,捧著暖爐,隔著朦朧的窗紗,靜靜欣賞我的狼狽與掙扎。深夜里,卻又一遍一遍地溫柔愛撫著,試圖捂暖這雙已冰冷如死尸的雙手。

更有甚者,是他刻意的「恩寵」。他會忽然在宮宴上,當(dāng)著一眾宗室親貴和朝臣的面,命我為他斟酒布菜。目光匯聚之處,我端著沉重的酒壺,手指因為緊張和屈辱而微微顫抖。他會在我靠近時,故意用指尖掠過我的手背,動作輕佻,眼神卻冰冷如霜,帶著毫不掩飾的占有和警告——提醒著我,以及所有人,我此刻的身份和處境,不過是他掌心一件可以隨意擺弄的玩物。那些投向我的目光,瞬間變得復(fù)雜而曖昧,帶著窺探和無聲的嘲笑。

深宮如海,寂寞蝕骨。唯一能支撐我活下去的,是云袖。

她是我從宇文府帶來的貼身侍女,是我在這冰冷囚籠里,唯一殘存的一絲暖意和依靠。也只有在她面前,我才能卸下那沉重的、名為「秦王妃」的面具,允許自己流露出片刻的脆弱和疲憊。

「小姐……」她總是紅著眼眶,用溫?zé)岬氖纸硇⌒牡夭潦梦覂鼋┑氖种?,或是輕輕揉按我因長久保持僵硬姿態(tài)而酸痛的肩膀。她低低地喚著我舊日的稱呼,聲音里帶著壓抑的哽咽,「您受苦了……再忍忍,再忍忍……」

忍?我望著窗外四四方方、永遠陰沉沉的天空,心底一片荒蕪。忍到何時?忍到宇文家徹底淪為趙頤的傀儡?忍到趙珩……在流放之地?zé)o聲無息地死去?

不!我不能坐以待斃。

心底那點微弱的余燼,在絕望的深淵里,反而燃起一絲孤注一擲的亮光。趙頤構(gòu)陷趙珩,陷害宇文家,樁樁件件,不可能毫無破綻。我要活下去,就必須抓住他的把柄。這不僅是為了自保,更是為了……或許渺茫到幾乎不存在的那一線生機——有朝一日,能還趙珩一個清白,哪怕他已不在人世。

我開始利用每一次被允許在府內(nèi)行走的機會,留意著趙頤的書房重地,觀察著出入他書房的心腹親信。那個叫謝昭的男人,出現(xiàn)的頻率越來越高。他身形瘦削,面容白皙乖巧,卻有一雙眼睛,細長陰冷,如同蟄伏在暗處的毒蛇,看人時帶著一種令人極不舒服的審視和算計。他是趙頤最倚重的幕僚,許多見不得光的勾當(dāng),想必都經(jīng)由他手。

我嘗試著接近服侍書房的侍女,用僅存的幾件還算值錢的首飾作為試探。然而,那些侍女要么眼神躲閃,噤若寒蟬,要么便是被嚴厲警告過,對我的示好避如蛇蝎。秦王府如同鐵桶,趙頤的掌控?zé)o處不在。

日子在屈辱、壓抑和小心翼翼的窺探中,如同鈍刀割肉般緩慢流逝。窗外的雪,落了一場又一場,將秦王府覆蓋得一片死寂的白。

又是一個冬夜,寒風(fēng)卷著雪粒子,撲打著緊閉的窗欞,發(fā)出簌簌的聲響。我靠在冰冷的窗邊,望著庭院里被雪壓彎的枯枝,心頭一片空茫的麻木。云袖輕手輕腳地端著一碗安神湯進來,眼圈紅紅的,欲言又止。

「怎么了?」我低聲問,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礫摩擦。

云袖放下湯碗,走到我身邊,聲音壓得極低,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:「小姐……外面……外面都在傳……」她吸了吸鼻子,眼淚終于忍不住滾落下來,「說……說廢太子……在流放途中……遭遇了山洪……尸骨……尸骨無存……」

「轟——!」

仿佛一道驚雷在腦中炸開!我猛地轉(zhuǎn)身,一把抓住云袖的手臂,力道大得讓她痛呼出聲:「你說什么?!」

「是真的……奴婢今日去外院取份例,聽……聽管事們私下議論……」云袖泣不成聲,「他們說……說是前幾日剛傳來的消息……嶺南那邊發(fā)了大水……流放犯人的營地……全……全被沖垮了……沒……沒找到活口……」

尸骨無存……沒找到活口……

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釘,狠狠釘進我的頭顱!眼前驟然一黑,天旋地轉(zhuǎn)!我踉蹌著后退,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,才勉強支撐住沒有倒下。

喉嚨里涌上大股大股腥甜的鐵銹味,被我死死咽了回去。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,揉碎,再狠狠摔在地上!痛,尖銳到無法呼吸的痛,瞬間席卷了四肢百骸,比趙頤任何一次刻意的羞辱和折磨都要痛上千百倍!

趙珩……阿珩……

那個雪地里拉著我奔跑,在壺鈴閣高臺為她搏命一舞,珍重地將煌羽簪簪入她發(fā)間的少年……那個即使被廢黜、被流放,也倔強地活在她心底最深處、支撐著她在這煉獄中茍延殘喘的人……沒了?

就這么……沒了?

尸骨無存!

世界驟然失去了所有的聲音和色彩。窗外的風(fēng)雪聲消失了,云袖壓抑的啜泣聲也消失了。眼前只剩下無邊無際的、濃得化不開的黑暗。那黑暗冰冷刺骨,帶著死亡的氣息,瞬間將我吞噬。

身體里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空,我順著冰冷的墻壁,緩緩滑坐到地上。沒有哭喊,沒有嘶吼,只有死一般的寂靜和空洞。淚水無聲地洶涌而出,滾燙地滑過冰冷的臉頰,砸落在冰冷的地面,瞬間凝結(jié)成小小的冰珠。

云袖撲過來,緊緊抱住我顫抖的身體,她的眼淚浸濕了我的衣襟?!感〗恪〗隳蕹鰜怼蕹鰜戆 ?/p>

哭?我張了張嘴,卻發(fā)不出任何聲音。巨大的悲痛如同滔天巨浪,將我徹底淹沒,連呼吸都成了奢侈。我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空殼,只剩下無邊的寒冷和死寂。

阿珩……死了。

死在了流放的路上,死在了嶺南的滔天洪水里,死在了他兄長精心編織的陰謀之后,死在了……我被迫嫁給璃王的屈辱之中。

是我……是我親手將他推向了絕路。用那支煌羽簪,用那縷斷發(fā),用那個「活下去」的謊言……是我,親手埋葬了他。

無邊的黑暗吞噬了我最后一絲意識。

不知過了多久,意識才如同沉船般,艱難地從冰冷的海底緩緩浮起。頭痛欲裂,四肢百骸都透著一種虛脫般的沉重。我睜開眼,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躺在榻上,身上蓋著厚厚的錦被,云袖紅腫著眼睛守在床邊。

「小姐,您醒了?」她聲音沙啞,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和更深的擔(dān)憂。

我沒有回應(yīng),目光空洞地望著頭頂繁復(fù)的承塵。趙珩死去的消息,如同附骨之蛆,啃噬著每一寸神經(jīng)。絕望,像冰冷的藤蔓,纏繞上心臟,勒得我喘不過氣。世界徹底失去了意義,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灰暗。

云袖小心翼翼地端來溫水和湯藥。我麻木地任她服侍,如同一個沒有知覺的木偶。湯藥的苦澀在舌尖蔓延,卻壓不住心底那滅頂?shù)慕^望。

就在這行尸走肉般的日子里,一絲極其微弱、近乎錯覺的漣漪,卻在心底深處悄然漾開。

那是一個極其平常的午后。趙頤入宮議事,王府里難得的安靜。我如同幽魂般在靠近西側(cè)門、平日少有人跡的回廊下徘徊。寒風(fēng)卷著殘雪,刮過廊柱,發(fā)出嗚咽般的聲響。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冰冷的石柱,忽然,我的腳步頓住了。

在靠近廊柱底部、一塊不起眼的青石板上,似乎刻著幾道淺淺的劃痕。那劃痕很新,在積著薄雪的石面上顯得格外清晰。

我的心臟,毫無征兆地猛地一跳!

那是一個極其簡單的圖案——三個相連的圓圈,下方一道彎曲的波浪。

壺鈴閣!

這個圖案,是當(dāng)年趙珩拉著我偷偷溜出宮去壺鈴閣前,他隨手畫在我掌心逗我開心的「暗號」!他說,若以后走散了,或是想偷偷傳信,就畫這個,只有他們兩人懂!

血液仿佛瞬間沖上了頭頂,又在下一刻凍結(jié)成冰!我猛地蹲下身,不顧冰冷的地面,用凍得發(fā)僵的手指,顫抖著拂去那劃痕上覆蓋的薄雪。沒錯!是它!雖然刻得有些倉促潦草,但那三個圈和底下的波浪紋,分明就是當(dāng)年他畫在我掌心的模樣!

是誰?!

是誰刻在這里?!

不可能是巧合!絕不可能是巧合!

巨大的震驚和一種近乎荒謬的狂喜瞬間攫住了我!但緊隨其后的,是更深的、幾乎要將我吞噬的恐懼!

阿珩……難道……他沒死?!

這個念頭如同驚雷,炸得我頭暈?zāi)垦!X南山洪,尸骨無存……那消息……難道是假的?是趙頤故意放出來迷惑人心、或者……只是為了徹底擊垮我的?

如果他沒死……如果他回來了……

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間滅頂!我猛地站起身,因為動作太急而眼前發(fā)黑,踉蹌著扶住冰冷的廊柱才勉強站穩(wěn)。

他回來了。

帶著滔天的恨意,帶著被至親至愛背叛的刻骨之痛,回來了。

而我,這個在世人眼中,背棄誓言、轉(zhuǎn)投他兄長懷抱的女人,這個「間接」導(dǎo)致他被廢黜流放的「幫兇」……將會面臨什么?

城樓之上,月光如霜,那柄沾著我鮮血的利劍,他眼中破碎的深淵和癲狂的嘶吼……一幕幕畫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腦海,帶著血腥的預(yù)兆。

我扶著廊柱,身體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起來,比這寒冬臘月的風(fēng)更冷,更絕望。那剛剛?cè)计鸬囊唤z微弱希望,瞬間被更龐大、更冰冷的恐懼徹底碾碎。


更新時間:2025-08-16 13:46:29