幾秋幾載,更深露重時,我對著銅鏡卸下釵環(huán)。鏡中女子面色蒼白,
鳳冠霞帔早已換成素色宮裝,卻仍掩不住眉宇間的死氣。趙頤登基三年,這未央宮于我而言,
早成了精致的陵寢?!改锬?,三更梆子響了。」貼身侍女云袖壓低聲音,
將一枚溫熱的蠟丸塞進我掌心。蠟丸上還帶著她指尖的薄汗,在這深秋夜里燙得驚人。
我指尖微顫,旋即不動聲色地將蠟丸藏進袖中暗袋。三日前,
云袖說在御花園假山后拾到一支斷箭,
箭簇刻著半朵雪蓮——那是阿珩少年時與我定下的私記。當時我只當是錯覺,
直到今夜這枚蠟丸遞來,才知那些關(guān)于「北疆異動」的流言,原是他歸來的號角。
掌心的蠟丸漸漸失了溫度。我望著鏡中自己空洞的眼,忽然想起那年上元燈節(jié),
阿珩在人群里緊緊攥著我的手,說:「月兒,將來我若遇危難,見雪蓮為記,你定要信我?!?/p>
那時他眼里的光,比漫天星火還要亮?!冈菩洌刮覍χ~鏡輕聲道,
「明日替我向陛下請旨,去宗正寺為百姓祈福。」云袖身子一僵,隨即屈膝應(yīng)是。
宗正在皇城西北角,毗鄰禁軍大營,正是蠟丸中密信所指的關(guān)鍵節(jié)點。趙頤生性多疑,
我主動請旨離宮,反倒能讓他放下戒心。三日后,宗正寺的晨鐘剛過,
城外忽然傳來連綿的廝殺聲。我跪在佛堂蒲團上,指尖捻著念珠,聽著遠處金戈交擊的脆響,
佛珠一粒粒從掌心滑過,每一粒都浸著冷汗。「娘娘,禁軍副統(tǒng)領(lǐng)求見,說要護您回宮。」
云袖匆匆進來,聲音發(fā)顫。我睜開眼,看向佛龕前搖曳的燭火:「告訴他,本宮禮佛未完,
概不見客?!鼓侵x昭是趙頤的心腹,此刻來「護駕」,分明是想將我作為人質(zhì)。
云袖剛退出去,佛堂的窗紙忽然被一支羽箭穿透,箭尾綴著的白綾在風中獵獵作響。
我展開白綾,上面只有潦草四字:「午時三刻」。抬手看了看漏刻,距午時還有一個時辰。
我走到佛像后,按動機關(guān),露出暗格中藏著的輿圖——這三年來,我假裝對政事漠不關(guān)心,
實則將趙頤的布防圖默記于心,此刻終于能派上用場?!盖嗪蹋?/p>
我將輿圖折成細條拿給我的暗衛(wèi)青禾,「從密道去西直門,交給守城門的老卒。告訴他,
就說『故人所托,雪落歸期』?!骨嗪厅c頭,轉(zhuǎn)身沒入佛像后的暗門。我重新跪回蒲團,
聽著寺外廝殺聲越來越近,忽然想起阿珩曾說,他最喜我跪坐禮佛的模樣,
說我像極了敦煌壁畫里的飛天,不染塵埃。可如今,我雙手早已沾滿權(quán)謀的污泥。
午時三刻的鐘聲剛響,佛堂大門被猛地踹開。趙珩一身銀甲染血,提著劍站在門口,
逆光中看不清神色,唯有那雙眼睛,亮得像淬了血的寒星?!赣钗募傇拢顾徊讲阶呓?,
劍刃拖在地上,劃出刺耳的聲響,「別來無恙?!刮艺酒鹕?,
拂去衣上灰塵:「殿下倒是比從前更像個帝王了。」他忽然笑了,
笑聲里淬著冰:「托你和皇兄的福?!乖捯粑绰?,他猛地掐住我的下頜,
力道大得像是要將我的骨頭捏碎,「方才遞信給禁軍的,是你?」我疼得蹙眉,
卻直視著他的眼睛:「我只是想活著?!顾壑虚W過一絲復雜的情緒,快得讓人抓不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