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王府的夜,是凝固的墨,濃得化不開,沉得令人窒息。沒有燭火搖曳的暖意,沒有絲竹管弦的喧囂,只有無邊無際的寂靜,仿佛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。我躺在寬大冰冷的紫檀木榻上,身下是織金錦被,觸手光滑,卻只傳遞著刺骨的寒涼。鳳冠早已卸下,繁復(fù)的嫁衣卻依舊沉重地裹在身上,如同浸透了冰水的枷鎖。臉頰上,被煌羽簪尖銳邊緣劃破的細(xì)小傷口,早已凝固,只留下微微的刺痛,時刻提醒著我昨夜宮門前那場鮮血淋漓的屈辱。
門外傳來沉穩(wěn)的腳步聲,由遠(yuǎn)及近,每一步都踏在緊繃的心弦上。殿門被無聲地推開,帶進(jìn)一股微涼的夜風(fēng),還有他身上那混合著龍涎香與冷冽氣息的味道。趙頤走了進(jìn)來。
他沒有說話,只是站在榻前,玄色的親王常服幾乎與殿內(nèi)的黑暗融為一體。他的目光沉靜如水,卻比那劃破我臉頰的簪尖更令人膽寒。那不是情欲,不是欣賞,而是一種審視獵物的、冰冷而精準(zhǔn)的評估。
「阿月,」他終于開口,聲音不高,平緩無波,卻字字清晰,砸在死寂的空氣里,「這身嫁衣,可還合身?」
我緊閉著眼,身體僵硬如石,連指尖都動彈不得。屈辱和憤怒在胸腔里無聲地燃燒,幾乎要將我焚毀。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,如同實質(zhì)的冰刃,在我身上緩慢地刮過。
他俯下身,一只手,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,捏住了我的下頜。他的手指修長有力,溫度偏低,觸感如同冰冷的玉石。他迫使我抬起頭,對上他深不見底的眸子。
「睜眼?!姑?,毫無溫度。
眼睫劇烈地顫抖,最終,我還是睜開了眼。燭光昏暗,映著他棱角分明的臉,一半在光里,一半在影中,如同戴著一張完美的、沒有生氣的面具。
他的視線,最終落在我臉頰那道細(xì)微的傷痕上。指尖緩緩撫過,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、近乎殘酷的溫柔,引得傷口一陣刺痛。
「嘖,」他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,聽不出是憐惜還是別的什么,「我的阿月怎么能受傷呢?」他的目光順著我的脖頸,滑向被嫁衣層層包裹的身體,眼神里沒有半分暖意,只有冰冷的占有欲和一絲不易察覺的、對趙珩遺留痕跡的憎惡?!覆贿^,無妨。我為愛妻拿來了藥膏,我來為我家阿月上藥?!?/p>
他松開鉗制我下頜的手,轉(zhuǎn)而探向我的衣襟。冰涼的手指觸碰到溫?zé)岬募∧w,激起一陣劇烈的戰(zhàn)栗和本能的瑟縮。
「別動?!顾穆曇粢琅f平穩(wěn)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,像無形的鎖鏈將我牢牢釘在原地。
金絲盤扣被一顆顆解開,動作不疾不徐,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儀式感。猩紅的嫁衣被層層剝開,如同剝?nèi)ヒ粚訉泳陌膫窝b,露出內(nèi)里脆弱無助的真相??諝怏E然貼上暴露的肌膚,寒冷瞬間攫住我。他審視的目光,如同冰冷的探針,掃過每一寸肌膚,帶著一種近乎凌遲的殘忍。
「你在害怕嗎?」他的指尖點在我肩頭裸露的肌膚上,聲音平淡得像在問一件無關(guān)緊要的事。
我無情的嘲諷到,“害怕與否,于璃王殿下有何影響,我不都成了璃、王、妃嗎?”喉間嘗到更濃重的血腥味,我握緊了雙手,用盡全身力氣抵抗著那滅頂?shù)男邜u和顫抖。
他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答。指尖順著肩線緩緩下滑,劃過鎖骨,停留在心口上方。那目光,沉甸甸的,帶著審視和一種冰冷的嘲弄。
「那......」他微微俯身,氣息拂過我的耳廓,帶著龍涎香的冷冽,「可以讓我把心給你嗎?我的王妃?」
那冰冷的指尖,如同毒蛇的信子,最終滑至我緊緊攥著的右手。我下意識地握得更緊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、屬于過去的微末憑證。
「松開?!顾穆曇衾淞艘环?。
我倔強地抵抗著,指節(jié)因用力而泛白。
他的耐心似乎耗盡了。另一只手猛地覆上我的手背,冰冷堅硬的手指如同鐵鉗,毫不留情地掰開我緊握的拳!力道之大,幾乎要捏碎我的指骨。
一枚小小的、溫潤的羊脂白玉佩,靜靜地躺在我的掌心。玉佩上雕刻著祥云與螭龍,螭龍口中含珠——這是當(dāng)年趙珩受封太子時,陛下親賜的玉佩,被他珍重地解下,系在了我的腰間,笑著說:「見玉如見我,我的太子妃?!?/p>
此刻,這枚象征著他赤誠與承諾的信物,暴露在趙頤冰冷的視線下,暴露在這屈辱的新婚之夜。
趙頤的目光在那玉佩上停留了一瞬,眼底深處似有幽暗的火焰一閃而過,快得讓人無法捕捉,隨即被更深的冰冷覆蓋。他伸出兩指,極其緩慢、帶著一種刻意的輕慢,拈起了那枚玉佩。
「呵。」一聲極輕的冷笑,從他薄唇中溢出,充滿了諷刺和鄙夷。「舊主的念想?」他捏著玉佩,湊到眼前,仿佛在欣賞一件有趣的玩物,又仿佛在看什么骯臟的東西?!刚媸恰樯盍x重?!顾惨敉祥L,帶著淬毒的寒意。
「可惜,」他手腕一翻,那枚承載著過往溫情的玉佩,如同垃圾一般,被他隨意地、輕蔑地丟擲在地上!
「啪嗒!」
清脆的碎裂聲,在死寂的新房里,如同驚雷般炸響!
我的心,也隨著那碎裂聲,徹底沉入了冰寒刺骨的深淵。那碎裂的,不僅僅是一塊玉,更是那個雪地里贈簪少年最后的、虛幻的倒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