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便在這般新奇與安穩(wěn)交織的節(jié)奏中悄然滑過。昭陽殿里,秦昭如同春日里抽芽的嫩柳,一日日舒展,一日日鮮活。她玉雪可愛,小臉蛋白里透紅,烏溜溜的大眼睛盛滿了對世界的好奇,搖搖晃晃的步子踏遍了殿內(nèi)的每一塊金磚,奶聲奶氣的咿呀學(xué)語也成了宮人們最愛的樂章。
皇帝嬴稷來得愈發(fā)勤快。每每下朝,明黃的龍袍還未換下,便直奔昭陽殿,遠遠就能聽到他爽朗的笑聲:“朕的昭墩墩呢?快來給父皇抱抱!”他喜歡將女兒高高舉起,引得秦昭咯咯直笑;喜歡抱著她批閱奏章,任由她的小胖手把朱筆抓得滿是墨漬;更喜歡聽女兒用含混不清的調(diào)子喊“父荒”。帝王威嚴(yán)在女兒面前,化作了繞指柔。
蕭貴妃在一旁含笑看著,心中卻始終繃著一根弦。女兒那神奇的秘密,她小心翼翼地守護著,如同守護著最脆弱的琉璃盞。那些憑空出現(xiàn)的撥浪鼓、木鴨子、紅泥娃娃……都被她用“神仙眷顧祥瑞公主”的名義,輕描淡寫地展示給皇帝看過。嬴稷自然歡喜,只當(dāng)是女兒福澤深厚,天降祥瑞,偶爾還會抱著秦昭感慨:“朕的昭昭就是有福氣,連神仙都偏愛。要是神仙也能眷顧一下你父皇的國庫就好了,唉……” 他眉宇間帶著揮之不去的沉重,“北疆缺衣少糧,南境流民待賑,處處要錢糧。偏偏這幾年收成……唉,經(jīng)不起折騰啊?!?/p>
這話他本是隨口一說,對著懵懂的女兒傾訴幾句帝王不易。然而,說者無心,聽者——或者說,那能進入神奇大集的意識——卻有了意。
又是一個“五日之期”的夜晚。蕭貴妃照例在女兒貼身的中衣里,系上了那個鼓鼓囊囊的素錦小布袋,里面裝著幾顆上好的珍珠和一枚精巧的金鎖片。她吻了吻女兒熟睡的額頭,躺下淺眠,如今她也摸清了規(guī)律,雖記掛孩子,但如今這種相處模式也相安無事了兩年,所以還是比較放心的。
與此同時,秦昭的意識輕車熟路地飄入了那片光怪陸離的空間。大集依舊喧囂熱鬧,光影流淌,各種新奇事物散發(fā)著誘人的氣息。但這一次,小小的意識光暈卻沒有像往常那樣被糖畫或玩具吸引。她懵懵懂懂地“記”著父皇白天那聲沉重的嘆息,還有那句“余糧”、“國庫”。
她下意識地飄向那個最熟悉、最溫暖的所在——吳大娘的糖畫攤子。琥珀色的糖稀在老人手下流淌,正凝成一只展翅欲飛的小鳥。
“吳阿婆!”秦昭的意識傳遞著清晰的、帶著奶味的急切呼喚,光暈在攤位前焦急地打著轉(zhuǎn),“買!買余糧!”
“嗯?”吳大娘停下手中的活計,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詫異。她看著這團圍著自己急轉(zhuǎn)的小光暈,有些摸不著頭腦:“小祖宗,你說啥?買什么?”
“余糧!”秦昭的意識更用力地傳達著,“父皇要!沒有余糧!國庫…空!” 她用有限的認(rèn)知努力拼湊著白天聽到的詞匯,意識里充滿了“幫父皇”的簡單渴望?!百I好多好多余糧!給父皇!幫父皇!” 她甚至“感覺”到了自己懷里那個沉甸甸的布袋,那是母妃給的“錢”。
“噗——哈哈哈哈!”吳大娘愣了片刻,隨即爆發(fā)出驚天動地的大笑,笑得前仰后合,眼淚都快出來了。她指著那團懵懂的小光暈,對旁邊幾個看熱鬧的攤主道:“哎喲喂!聽聽!你們聽聽!這小祖宗要買‘余糧’!給她那當(dāng)皇帝的爹買!還說國庫空!哈哈哈!這娃兒…這娃兒也太實誠了!”
周圍的攤主們也跟著哄笑起來,大集的一角充滿了快活的空氣。秦昭的意識光暈被笑得有些委屈,縮了縮,但依舊執(zhí)著地圍著吳大娘轉(zhuǎn):“買!吳阿婆幫昭昭買!”
吳大娘好不容易止住笑,擦了擦眼角的淚花,看著這團固執(zhí)的小光暈,眼神里多了幾分慈愛和感慨。她活了這么大歲數(shù),什么稀奇事沒見過?可一個在夢里想著幫皇帝爹買糧食的小奶娃,還真是頭一遭。
“好好好,買買買!阿婆帶你去買‘余糧’!”吳大娘笑呵呵地應(yīng)承下來,放下糖畫筆,不知怎么做的,牽起那團無形的小光暈,朝著大集深處一個相對僻靜的區(qū)域走去。
穿過喧囂的雜貨區(qū)、飄著食物香氣的熟食區(qū),眼前豁然開朗。這里的攤位明顯少了花哨,多了泥土和谷物的厚重氣息。一個穿著粗布短褂、褲腿挽到膝蓋、皮膚黝黑如古銅的老農(nóng),正蹲在自己的攤位前,吧嗒吧嗒抽著旱煙。他的攤位也極其簡單,地上鋪著幾張巨大的、邊緣有些磨損的麻布。麻布上堆放的,不是精巧的玩意,而是小山一般的——糧食!
金燦燦、顆粒飽滿如金豆子般的谷物堆成一座小丘,在集市迷離的光線下閃耀著沉甸甸的豐收光澤。旁邊是暗紅色、穗粒細密緊實、散發(fā)著獨特醇香的高粱堆。還有幾小堆秦昭從未見過的、形態(tài)各異的種子:有的扁圓如小盾,有的細長如米粒,有的表皮帶著奇異的紋路。
這些糧食和種子堆積如山,散發(fā)著陽光、泥土和生命最原始的芬芳。它們沒有糖畫的香甜,沒有木鴨子的精巧,卻自有一股磅礴的生命力撲面而來,沉甸甸地壓在所有觀者的心頭。這是大地的饋贈,是真正的“余糧”!
秦昭的意識光暈瞬間被這從未見過的、屬于土地的、磅礴的金色與紅色海洋淹沒了。她“感覺”到了父皇渴望的那種“多多的糧食”!小小的光暈激動地繞著那堆金燦燦的玉米山打轉(zhuǎn),恨不得整個撲上去。
“喏,老石頭!”吳大娘熟稔地招呼那個沉默抽煙的老農(nóng),“生意來了!這位小祖宗,要買‘余糧’,給她爹的‘國庫’填滿!”
老農(nóng)抬起布滿溝壑的臉,渾濁的眼睛瞥了一眼吳大娘身邊那團看不見摸不著、卻散發(fā)著強烈渴望的小光暈,又吧嗒了一口旱煙,沒說話,只是用粗糙的手指點了點地上的糧食堆,意思很明白:看上了什么,自己挑,拿東西換。
秦昭立刻“感覺”到了懷里那個母妃給的、沉甸甸的布袋。她毫不猶豫地,意識里仿佛小手一推,那個緊貼著她意識的素錦小布袋,連同里面價值不菲的珍珠和金鎖片,瞬間出現(xiàn)在了老農(nóng)布滿老繭的、沾著泥土的手心里。
老農(nóng)掂量了一下那異常精美的、明顯屬于富貴人家的錦囊,又打開看了一眼里面閃瞎眼的珍珠和金器,古井無波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詫異。他抬頭,又深深看了一眼那團看不見的“小客人”,渾濁的眼中似乎有某種了然。他沒說話,只是伸出粗糙的大手,在那堆金燦燦的玉米山里,挑揀出幾穗最為飽滿、顆粒如同凝固陽光般璀璨奪目的玉米棒子。接著,他又從旁邊的高粱堆里抓了幾把最是沉甸甸、紅得發(fā)紫的高粱穗子。最后,他的目光掃過那幾小堆奇異的種子,猶豫了一下,還是從每樣里都小心翼翼地捏了一小撮,用一張不知從哪里摸出來的、干凈的干荷葉仔細包好。
他把這幾穗金玉米、幾把紅高粱、還有那個包著各種種子的荷葉包,一股腦地堆放在攤位前的空地上,然后對著吳大娘和那團光暈的方向,無聲地點了點頭,重新蹲下,吧嗒吧嗒抽起了旱煙。交易完成,樸實無華。
秦昭的意識光暈歡欣鼓舞地“抱”住了那堆沉甸甸的、散發(fā)著大地氣息的禮物!金燦燦的玉米,紅艷艷的高粱,還有那個神秘的荷葉包!
昭陽殿的清晨,一如既往的寧靜。
蕭貴妃幾乎是和女兒同時醒來。她第一時間伸手探向女兒胸口——空的!那個素錦布袋消失了!她心中了然,又帶著一絲新的好奇:這次,昭昭換回了什么?
她剛想低頭查看女兒枕邊,卻見秦昭已經(jīng)自己坐了起來。小丫頭揉著惺忪的睡眼,目光很快就被身邊的東西牢牢吸引住了!
枕頭上,赫然躺著幾穗從未見過的、巨大無比、如同黃金鑄就的棒子!旁邊還有幾束沉甸甸、顆粒飽滿、紅得發(fā)紫的高粱穗子!最邊上,是一個用新鮮荷葉包著的小包裹,散發(fā)出泥土和種子的清新氣息。
“哇!”秦昭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,小嘴張成了可愛的圓形。她伸出小胖手,先好奇地摸了摸那光滑堅硬、金燦燦的玉米粒,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高粱穗上細密的紅寶石般的顆粒。最后,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個荷葉包上。
“昭昭?”蕭貴妃的心跳加速了。這些東西……絕不是尋常之物!那金燦燦的棒子,顆粒如此碩大飽滿,她從未見過!那高粱穗的飽滿程度也遠超她所知!還有那荷葉包里的種子……她隱約猜到了什么,卻又不敢相信。
“母妃,余糧!”秦昭奶聲奶氣的宣布。
就在這時,殿外傳來熟悉的、帶著笑意的通傳聲:“陛下駕到——”
嬴稷今日下朝早,心情似乎還不錯,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:“云容,昭墩墩醒了沒?父皇帶了好玩……” 他的話戛然而止,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,死死地釘在了鳳榻上、女兒身邊那堆金紅交織、散發(fā)著大地豐饒氣息的“山珍”上!
“這……這是何物?!”嬴稷的聲音都變了調(diào),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。他幾步?jīng)_到榻前,眼睛死死盯著那幾穗黃金玉米和紫紅高粱,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。作為帝王,他太清楚糧食意味著什么!眼前這從未見過的谷物,那飽滿得近乎妖異的顆粒,瞬間點燃了他眼中熾熱的火焰!他甚至顧不上帝王儀態(tài),一把抓起一穗沉甸甸的玉米,粗糙的手指撫摸著那堅硬光滑、粒粒如金豆的玉米粒,感受著那沉甸甸的分量。
“陛下,”蕭貴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看著丈夫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激動與渴望,又看看女兒正笨拙地想解開那個荷葉包,她深吸一口氣,用盡量平穩(wěn)的聲音,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“驚喜”與“敬畏”說道:“這……這恐怕又是…神仙眷顧昭昭了。昨夜并無異常,今晨醒來,這些…天降嘉禾…便已在昭昭枕邊了?!?/p>
“天降嘉禾……天降嘉禾!”嬴稷喃喃重復(fù)著,猛地看向正努力和荷葉包“搏斗”的秦昭,眼中爆發(fā)出狂喜的光芒!他一把將女兒連同那堆“嘉禾”一起抱了起來,高高舉起,聲音激動得發(fā)顫:“朕的昭昭!朕的祥瑞!你真是父皇的福星!大大的福星??!” 他抱著女兒在殿內(nèi)轉(zhuǎn)圈,朗聲大笑,震得殿梁似乎都在嗡嗡作響。
秦昭被父皇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,隨即又被父皇開懷的大笑感染,也咯咯咯地笑起來,小手還緊緊抓著一粒不小心從玉米棒上摳下來的、金燦燦的玉米粒。
蕭貴妃站在一旁,看著欣喜若狂的丈夫和懵懂開心的女兒,心中百感交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