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紅漆撥浪鼓的“咚咚”聲,仿佛在秦昭小小的世界里開鑿出了一條隱秘的通道。當昭陽殿的蘇合香再次溫柔地包裹住她,當意識沉入甜夢的深淵,那光怪陸離、喧囂熱鬧的所在,便如同潮水般向她涌來。這一次,她不再是一團懵懂的光暈,意識仿佛凝實了些許,能更清晰地“看”到,更敏銳地“感覺”到。
大集的光影河流依舊奔騰不息,但秦昭的目光很快被一個嶄新的“奇觀”牢牢抓住。就在吳大娘的糖畫攤子不遠處,一個亮晶晶、圓滾滾的東西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!它懸浮在一個簡陋的木架上,隨著微風輕輕旋轉。那是一個——巨大的、透明的泡泡?里面似乎還困著一只色彩斑斕、栩栩如生的小鳥!秦昭的“心神”瞬間被那炫目的光彩和里面撲騰的小鳥吸引,咿咿呀呀地就想撲過去。
“哎喲,小祖宗,慢點兒!”吳大娘眼疾手快,意識里仿佛伸出一只無形的手,輕輕攔住了這團莽撞的小光暈。“那是老孫頭的琉璃盞,金貴著呢!里面關的是‘七彩霓虹雀’,好看是好看,可碰不得,碰碎了雀兒就飛咯,老孫頭能跟你拼命!”
秦昭的“意識”委屈地縮了縮,目光依依不舍地黏在那旋轉的琉璃盞上。里面的小鳥似乎也感應到了她的注視,撲棱得更起勁了,發(fā)出細微卻清脆悅耳的鳴叫,像一串小小的銀鈴在意識里叮當作響。
“想要會唱歌、會發(fā)光的寶貝?”吳大娘的聲音帶著洞悉的笑意,“喏,瞧那邊!”
順著吳大娘意識指引的方向,秦昭“看”向另一個角落。一個胡子拉碴、穿著粗布短打的漢子面前,鋪著一塊油布,上面堆滿了各種奇形怪狀、散發(fā)著木頭和油漆味道的小玩意兒。其中幾個東西特別顯眼:巴掌大小,圓滾滾的身子,涂著鮮艷的黃色或紅色,嘴巴扁扁的,眼睛是兩個黑漆漆的圓點,屁股后面還有個小小的旋鈕。
“朱小哥!生意上門啦!”吳大娘吆喝了一聲。
那叫朱小哥的漢子抬起頭,臉上帶著點技術宅特有的木訥和專注。他看到飄過來的小光團,愣了一下,隨即眼中迸發(fā)出遇到“潛在客戶”的光,雖然這客戶實在太小了點,但吳大娘是不會拿他開涮的。
“新…新做的,”朱小哥有些局促地在意識里傳遞著信息,拿起一個黃色的小鴨,“擰…擰這兒。”他用粗大的手指笨拙地擰動鴨子屁股后面的小旋鈕幾圈,然后把它放在油布上。
“嘎——吱——嘎——吱——”
那木頭小鴨子竟然一搖一擺地走了起來!木頭關節(jié)摩擦發(fā)出滑稽的聲響,扁嘴巴還一張一合,雖然動作僵硬,卻充滿了奇異的生命力!更神奇的是,隨著它走動,涂成黃色的小木片身體里,似乎嵌著一些細碎的、會反光的玩意兒,在光影下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微光。
“嘎嘎!”秦昭的意識里爆發(fā)出純粹的、嬰兒般的喜悅!會走!會發(fā)光!雖然沒有琉璃盞里的鳥兒漂亮,但這個會動!
她立刻“感覺”到了自己身上——那件剛換上不久的、用最柔軟的云錦裁成、繡著精致纏枝蓮紋的小肚兜!這是母妃的心頭好。幾乎是毫不猶豫地,那件帶著奶香和體溫的、價值不菲的小肚兜,憑空從秦昭的意識光暈里剝離,出現(xiàn)在了朱小哥沾著木屑和油彩的手上。
朱小哥看著手里突然出現(xiàn)的、明顯屬于嬰兒的、極其精美的繡花肚兜,整個人都懵了。這…這玩意兒能換啥?他看看自己攤位上那些粗陋的木鴨子、小青蛙,再看看手里這柔軟絲滑、繡工非凡的錦緞,臉漲得通紅,手足無措。這交易太不對等了!
“這…這太貴重了…”朱小哥在意識里結結巴巴。
“嘎嘎!要!”秦昭的意念卻異常堅定,光暈繞著那只還在嘎吱嘎吱走動的黃色木鴨子打轉,渴望幾乎要溢出來。
吳大娘在一旁看得直樂呵,打圓場道:“傻小子!小客人看上你的鴨子是你的福氣!拿著吧,這小祖宗指頭縫里漏點東西都夠你吃半年了!趕緊的,給挑個走得最穩(wěn)、亮片最多的!”
朱小哥這才回過神,手忙腳亂地在攤子上翻找,終于挑出一只他認為做工最精細、嵌的碎云母片最多、走起來相對不那么歪歪扭扭的黃色木鴨子。他小心翼翼地將鴨子遞給那團小光暈。
木鴨子一落入秦昭的意識范圍,搖籃里熟睡的小嬰兒,粉嘟嘟的小嘴忽然咧開一個甜甜的無意識笑容,一只小手在虛空中抓撓著,仿佛要握住什么看不見的寶貝。細嫩的手指蜷縮又張開,像是在模仿著擰動旋鈕的動作。
昭陽殿內,值夜的乳母正昏昏欲睡。搖籃里輕微的動靜驚醒了她。她揉了揉眼睛,湊近一看——小公主睡得很香,嘴角還掛著甜甜的笑渦,只是…她身上那件貴妃娘娘今早才親自給換上的、嶄新的云錦小肚兜,竟然不翼而飛了!只留下貼身柔軟的中衣。
乳母的睡意瞬間嚇飛了!她猛地掀開小被子,又仔細檢查了搖籃四周——沒有!那件精美的、繡著纏枝蓮的肚兜,就像憑空蒸發(fā)了一樣!乳母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,冷汗瞬間浸透了里衣。貴妃娘娘有多寶貝這件親手繡的肚兜她是知道的!公主才穿上身半天,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丟了?這簡直是天大的禍事!
“來…來人?。 比槟傅穆曇舳兜貌怀蓸幼?,連滾帶爬地去稟告守夜的大宮女。很快,整個昭陽殿后半夜當值的人都被驚動了。燈籠點起,角角落落被翻了個底朝天,連老鼠洞都沒放過。沒有,哪里都沒有那件云錦肚兜的蹤影。
消息不可避免地驚動了淺眠的蕭貴妃。她披衣起身,來到偏殿,看著搖籃里依舊酣睡、對此一無所知的女兒,又看著跪了一地、面無人色的宮人,還有那個幾乎要暈厥過去的乳母。
“娘娘…奴婢該死…奴婢真的不知道…公主睡下時肚兜還在的…”乳母哭得幾乎背過氣去。
蕭貴妃走到搖籃邊,輕輕撫摸著女兒溫熱的小臉。秦昭似乎感覺到了熟悉的觸碰,小腦袋無意識地蹭了蹭母親的手心,那只在睡夢中抓撓的小手也安靜了下來。蕭貴妃的目光掃過女兒空蕩蕩的脖頸和肩膀,最終落在女兒那只蜷縮的小拳頭上。
她的心,猛地一跳。
上次是憑空出現(xiàn)的撥浪鼓。
這次是憑空消失的肚兜。
一個荒誕卻又似乎唯一能串聯(lián)起這兩件事的念頭,在她心中變得無比清晰。她的昭昭,她的寶貝女兒,似乎能在睡夢中…與某個無法理解的存在進行某種…“交換”?
蕭貴妃深吸一口氣,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。她不能慌,更不能讓這種無法解釋的“神異”成為女兒的危險。
“都起來吧?!笔捹F妃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,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,“一件肚兜而已,許是你們翻找時不慎遺落在哪個角落,天亮了再仔細找找。公主安然無恙便好。此事到此為止,不許再提,更不許驚擾公主安睡。若讓本宮聽到半句閑言碎語…”她頓了頓,目光如寒冰掃過眾人,“你們知道后果?!?/p>
宮人們如蒙大赦,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叩頭應是,心中卻更加驚疑不定。娘娘的反應…太奇怪了。那肚兜明明珍貴無比,小國進貢的絲綢,娘娘一針一線繡的,如今娘娘卻如此輕描淡寫?但在這宮里,娘娘就是天,娘娘說沒事那就是沒事。少聽多做。
蕭貴妃揮退眾人,獨自坐在搖籃邊。殿內重新安靜下來,只有女兒均勻細微的呼吸聲。她看著女兒甜美的睡顏,又想起上次那個撥浪鼓,想起陛下對此“祥瑞”的態(tài)度。良久,她長長地、無聲地嘆了口氣,伸手替女兒掖好被角,指尖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。
“昭昭啊昭昭…”她低語著,聲音輕得如同嘆息,“你到底…給母妃帶來了一個怎樣的小秘密?。俊?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,夜色濃重,將昭陽殿重重包裹。只有搖籃里的小嬰兒,在無人知曉的夢境深處,正“看”著她的新寶貝——那只嘎吱作響、閃閃發(fā)光的木頭小鴨子,笑得無憂無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