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012】假意逢迎
之后的一切都顯得順理成章。
這次張紅拿過來的劇本只有一本，是已經選定的意思。陳述放開看了看，笑了，只覺得受寵若驚。在這些宛如尋常夫婦一樣同盛庭禎度過的日子里，他又把自己賣出了一個好價錢——盛庭禎直接把喬良新片《鷓鴣天》的男二內定給了他。這消息一傳出去，不知道多少人得咬碎了牙。
那可是喬良。
他是華語電影界絕對的大咖，是目前華語影壇最有票房號召力的導演之一，作品叫好又叫座，堪稱在商業(yè)和藝術上取得平衡的頂尖人物。在武俠動作片已經逐漸走向衰弱的當下，喬良憑借《十二華錦》橫空出世，一舉斬獲30億票房，被無數影評人譽為武俠新浪潮的轉型代表之作，本人也迅速躋身一流導演行業(yè)。
拋開劇本和導演，僅僅是喬良這兩個字，就已經是票房和口碑的雙重代名詞。
這樣的資源，過去陳述想都不敢想，而現在，他卻直接拿到了男二的劇本。陳述忽然感覺有些諷刺。他和盛庭禎不過是金錢關系，盛庭禎也是相當慷慨的老板，他對他已經仁至義盡了，這段買賣關系怎么看，都屬他最為劃算。
然而他怎么會這么難過呢。
這是他第一次拿到這么好的劇本，無論是制作班底還是情節(jié)深度都無可挑剔，《鷓鴣天》無疑是一個好故事，只是讀罷之后心情絕不會愉快。
劇本他早已看過，他所飾演的男二號寧朝夕戲份很多，角色塑造難度很大，但是演好了也相當出彩。
寧朝夕這一輩子算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。少時生活幸福，但是整個家族卻因為他一夕落敗，他如果死了也就罷了，他卻偏偏活著，偏偏練成了絕世武功，偏偏看到了復仇的可能性。
日復一日的殺戮和訓練之中，他迷失了自己，他想不起親人的臉龐，卻唯獨記得父親的好友燕同光。
燕同光向來愛惜羽毛，卻偏偏為寧家破了例。他不顧惜自己的江湖名聲，執(zhí)意要為寧家翻案，即便全江湖都認為寧家早已敗落為魔教的走狗，燕同光也只是淺笑搖頭。
“不會的，朝夕是個好孩子?！?/p>
于是寧朝夕便借著燕同光給的這一絲溫熱感茍延殘喘了許多年。他的這份信念參雜了太多情感，最終他一錯再錯，無路可退。在劇本的最后，他成為了魔教教主，卻不敢出來和燕同光相見。他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門外，然而他卻不敢出聲，把自己活活燒死在屋內。
陳述連續(xù)幾天都忍不住回想這個故事，把劇本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，久久不能釋懷。
車已經駛入了山區(qū)，山路坎坷搖晃，陳述昨夜沒睡好，今天又奔波了大半天，只覺得頭疼欲裂，他靜不下心翻看劇本，又不能入睡逃避暈車的折磨，百無聊賴之下，他拿出原著不著四六地亂翻著，卻被其中某一段話吸引住了——
寧朝夕想著，若是他一開始沒有救我就好了。他想完又覺得愧對父兄和家族，血海深仇和對燕同光的依戀糾纏在一起，擰成了一股柔韌的細繩，牢牢地套在他脖子上，越拉越緊。
周圍的火焰傾瀉而下，他此生從未看過如此絢麗的煙花。
寧朝夕覺得很熱，卻又很冷。
有星星點點的火花跳躍到他華美的衣袖上，逐漸帶起一片妖嬈的焰流。
迷蒙之間，他看見燕同光走近了，他躲在門后一時不敢呼吸，透過窗欞的雕花放肆打量對方的身形，心如鼓擂，早已麻木的指尖都忽而感覺到那種燒灼一樣的疼痛。
下一瞬，有人喊了一句什么，燕同光握在門環(huán)上的手松開了，他轉身離去，步伐決絕，朝著與自己相反的方向，他呼喊著自己的名字——
“朝夕！”
他們之間只隔著一扇門，也將永遠隔著一扇門。
寧朝夕笑了，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閉上了眼，動了動嘴唇。
卻什么聲音都發(fā)不出了。
車子突然剎住了。陳述的身體猛地向前傾倒，撞上前排的座椅。劇烈的撞擊之下，他感覺胃里翻江倒海，更是難受得想吐。
“怎么了？述哥你沒事吧？”助理小蘇扶著他的肩膀，語帶關切，轉過頭對著司機一臉怒容，“師傅你怎么回事??？”
司機在前排解釋道：“這邊夏天雨多，容易山體滑坡，前面的路被山石堵住了，走不通啊?！?/p>
小蘇著急起來：“那我們是要在這邊過夜嗎？等路疏通還要多久??？現在調頭還來得及嗎？還是換路？”
司機撓了撓頭：“看樣子這個路沒半天是修不好的，但是繞路的話就得多走兩三個鐘頭……”
小蘇思考片刻，轉過頭看向陳述：“述哥你看呢？咱們還是掉頭換條路吧。”
陳述一愣：“那……肯定是要晚上才到了。”
他大概是劇本圍讀也趕不上了。
小蘇意識到這點之后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：“我們本來入組就晚了幾天，今天再遲到一次……”
陳述按了按脹痛的太陽穴，皺著眉：“沒事，先掉頭，我們先走，小蘇你聯系紅姐那邊給導演說明一下?！?/p>
著急也沒有辦法了，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片場去，但是現在人堵在路上也是不爭的事實，本來他這劇本就來得不正當，現在再遲到，劇組對他的印象一定相當糟糕。
這一耽擱，直到晚上七點，他們的車子才到。
到的時候空氣里還彌漫著一股肉香，劇組眾人坐在空地圍著一團火坐下，走近了一看才發(fā)現竟然是在烤全羊。
雖然已經是初夏時節(jié)了，但夜里的山區(qū)依舊涼意襲人，圍著一團火坐下吃一頓烤全羊也是很愜意的事情，劇組眾人嘻嘻哈哈地笑鬧著，在這樣熱鬧的氛圍里面，他突兀的到來也顯得不那么尷尬了。
遠遠地有個帶著鴨舌帽的中年男人走過來，抬手和他招呼道：“是陳述吧？快來坐，一路過來是不是累壞了？先喝碗湯休息一下。”
陳述再不善交際也不至于如此遲鈍，他身體微彎，語帶歉意。
“喬導好，抱歉這么晚才到……”
“哈哈，山體滑坡也是沒辦法的事情，人平安就好，大家都很擔心你……”
諸如此類地寒暄過了幾輪，喬良親自帶了他和各路人員打招呼，這樣走完一圈，整個劇組都見過一面了。開頭尚且算得上圓滿，至少表面一片和諧。
眾人言笑晏晏，笑意里有多少真情實感不敢細想，之前他們擔心很久的劇組風評問題也直接消下去一半，畢竟導演親自帶了人來見禮，再怎么不滿也不會擺在明面上。
陳述并不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，他現在所享受的待遇已經遠遠地超過了他的咖位水平，但他面上沒做出來，只是淺笑著應了。
唯獨有一個人，獨立于人群之外，連個招呼都沒和他打，看見他的到來微微偏了偏頭，似乎連多看他一眼都覺得厭煩一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