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述本以為倪靜只是客套,卻沒想到倪靜真的訂了晚餐,而且還考慮到他是川渝人,選了他的家鄉(xiāng)菜。
剛一坐上桌陳述就自覺煮菜撈菜,牛肉鴨腸,八秒十秒,起鍋之時恰巧適口。陳述跟了盛庭禎四年,早就慣于伺候人了,倪靜見他動作嫻熟,眼中閃過一絲驚詫,卻也并未阻止,她倒是樂得有人伺候,因此一頓飯下來說得上是賓主盡歡。
“真的不試試?我很少這樣勸人?!蹦哽o飽足的放下筷子,意味深長地看著他。
“承蒙厚愛?!标愂鲂α诵?,見她抬起了手,下意識把紙巾盒朝她推近。
“倒是個可心人,難怪盛庭禎舍不得?!本埔馍项^,倪靜點了支煙,招呼服務(wù)生埋單。
陳述沒再搭腔,只是微微地笑著,在倪靜起身的時候扶了她一把,待她站穩(wěn)后又飛快收回手,以免不慎冒犯。
上車前,他們互換了私人聯(lián)系方式,倪靜又點了一支煙,發(fā)出最后的邀約:“真不來?”
“您真的覺得我……可以嗎?”陳述笑了笑,眼里卻沒有什么笑意,只讓人覺得慘淡。
“怎么?是懷疑我的職業(yè)水準(zhǔn)?”倪靜瞇了瞇眼,“要是盛庭禎在場,我大概會說兩句場面話。”
言下之意是陳述還沒有讓倪主編說場面話的資本。
陳述并不覺得冒犯,只是鄭重的鞠了一躬:“我只是……不相信我能夠做這么好,謝謝?!?/p>
倪靜似乎是沒想到他會這樣鄭重,沉默半晌才說了句:“陳述,你比你自己想的,還要更好?!彪S即上了車。
待她走遠(yuǎn)了,陳述才回了酒店。工作了一整天,不免有些疲累。他簡單沖了個澡便打算睡覺了。結(jié)果剛走出浴室,頭發(fā)沒來得及擦,電話卻響了。
是盛庭禎。
“怎么不在家里?”盛庭禎的聲音聽起來很和緩,少了平日的冷厲。
陳述便猜到他喝了酒。
盛庭禎鮮少有這樣溫和的時候,他是那種笑著都能讓人不敢靠近的人,酒意上浮之時他才會說話如此溫柔。
盛庭禎每次喝完酒,總喜歡來陳述這里休息。房事合心意是一方面,另一方面是因為陳述伺候得很周到。
盛庭禎精力旺盛,跟過他的人都笑稱是在“拼了命地伺候他”——第二天不到中午根本起不來,可不是命都去了半條?
然而跟他親熱一晚上的陳述,竟然還能扶著墻走進(jìn)廚房做醒酒湯,做好了還能端到床前,一勺一勺喂他喝完,格外貼心。
這并不是因為陳述有什么異于常人的體力,大抵只是因為他想得格外清楚。實際上他每次都被盛庭禎折騰的不行。陳述天生嬌氣,身子上輕輕一搓就是一道淤青,事后攬鏡自照,只覺得好似受了一場虐待。
奶白色的皮膚上是青紅的淤痕,活像一幅抽象畫。
陳述只覺得每走一步都能聽見自己身體里面的零件叫囂著要罷工,但他只是強(qiáng)行忍下來了。
在這一層買賣關(guān)系之前,盛庭禎首先是他的恩人,因此他并不考慮自己,只是想著怎么樣才能減少盛庭禎的不適,怎么樣才能對得起這份恩情。
大概也是因為他不惹事還本分,盛庭禎喝完酒總是喜歡往他這里歇,久了以后,一旦是晚上有酒局和應(yīng)酬的日子,司機(jī)就會把醉酒的盛董事長往小公寓這邊送。
這一切都是應(yīng)該的,久而久之,盛庭禎總是喝醉酒就來找陳述,仿佛陳述天生就該在那間小屋子里滿足他的一切需求。
但是現(xiàn)在,陳述并不在小公寓里,慣常被打破的盛庭禎感到十分不滿。他的不悅是如此地顯而易見,穿過手機(jī)直逼陳述面前。
陳述緊緊地攥著手機(jī),就像溺水之人抓著浮木。
他還愿意來找他。陳述的心里浮起一絲非常慘淡的欣喜,這淺淺的欣喜還未完全展開,就已經(jīng)枯萎了,只剩下滿心的苦澀,因為他知道自己怎么回答都不會讓對方滿意。
他現(xiàn)在不可能馬上回到家里,便只好溫聲解釋道:“盛董,我在S市拍雜志,現(xiàn)在馬上買明天最早的機(jī)票,好嗎?”
陳述是沒有選擇權(quán)的,他是盛庭禎隨手在路邊買回去的小玩具,不比其他玩具名貴,也不比其他玩具精巧,他與眾不同的原因只是因為——盛庭禎現(xiàn)在還沒有厭倦他,退一步,或許可以算得上喜歡他。
陳述其實很早就和盛庭禎的秘書報備過這件事,但是抵不過盛庭禎喝醉了發(fā)酒瘋。
電話對面盛庭禎沉默了好一會兒,似乎是終于想起了這件事,但說出來的話依舊冷漠:“你今晚回來?!?/p>
這一句話像鍘刀,斬斷了陳述殘存的掙扎。后來他也不記得盛庭禎到底說了些什么,或者是什么也沒說,他只是溫順地應(yīng)和著,待盛庭禎掛完電話便叫醒助理訂了最近的航班。一個人攥著發(fā)燙的手機(jī)枯坐在酒店里,等著助理敲門帶他離開。
上飛機(jī)的過程陳述已經(jīng)記不起來了,只是渾渾噩噩保持著行走的姿態(tài)。
等到飛機(jī)起飛的時候,他才感覺到那種說不出來的難受。今天晚上吃得油膩,食物似乎是泡在他胃里面膨脹了起來,直直地往喉嚨里冒。陳述坐在飛機(jī)上冷汗直流,一直捂著肚子,助理給嚇壞了,手忙腳亂地翻登機(jī)箱給他拿藥。
“我沒事,就是晚上吃的有點多,胃不太舒服?!标愂鰧⑸砩系娘w機(jī)毯又裹緊了幾分,“沒關(guān)系,睡一覺就好了?!?/p>
助理小蘇還是不放心,憂心忡忡地拿了嘔吐袋等著,忙不迭抽了紙巾給他擦汗。
大概是飛機(jī)上開得涼氣太足,陳述一直覺得手腳冰冷,結(jié)果迷迷糊糊地,直到下飛機(jī)卻也沒有睡著。
機(jī)場離家里還有不小的一段距離,等終于到了家門前,天空已經(jīng)泛起了一點魚肚白。陳述撐著最后一口氣打開公寓的門,卻發(fā)現(xiàn)屋子里空無一人,只有淡淡的酒氣飄在空氣中,無聲昭示著某人來過的痕跡。
陳述的心口像是驀地空了一塊,繃緊的弦也隨即松弛下來。拍攝雜志本就極其耗費體力,再加上一路旅程顛簸。他已經(jīng)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失落還是松了一口氣,只是還沒等他想明白,便倒在沙發(fā)上直直睡了過去。
再度醒來的時候,他才后知后覺地感覺到頭疼得像是要裂開一樣。胃部的不適感仍未消散,他揉著太陽穴艱難地爬起身,給自己倒了杯水喝,轉(zhuǎn)過頭才發(fā)現(xiàn)盛庭禎的外套還掛在客廳的衣架上。
外套上有很渾濁的氣息,煙味、酒味、香水味糅合在一起,聞起來讓人感覺有點惡心。
陳述止不住想著,盛庭禎昨夜到底去了哪兒。
他是不敢直接問盛庭禎的,也沒有發(fā)消息給盛庭禎的秘書。
他和盛庭禎的秘書并不對付,每次盛庭禎過來的時候,秘書從不拿正眼看陳述,唯恐避之不及,仿佛他是什么腌臜東西一樣。
生病的人是不講道理的。
雖然知道自己不應(yīng)該,但陳述仍然止不住有些委屈,畢竟盛庭禎有那么多情人,秘書為何只這樣針對自己一個人呢?他打住自己的胡思亂想,打開了張紅的聊天窗口,打算問一問盛庭禎的去向,卻一不小心又看見柯嘉澤和盛庭禎在車內(nèi)擁吻的那張照片。
陳述的指尖在屏幕上有片刻的停滯,他感覺到一股冷氣直直往心里鉆,伴隨著那種從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寒冷一起到來的,是昨夜強(qiáng)行捱過的惡心感。
盛庭禎和柯嘉澤,最后到底做沒做呢?
這樣的念頭突兀地閃過,像是往他鼓脹的胃部到了一杯冰水。冷熱驟然交替,陳述突然感覺到一股翻天覆地的惡心,忍不住跑到馬桶邊干嘔。
也不知道過了多久,等到胃里全部都倒空了,險些把膽汁都吐出來,他才癱坐在衛(wèi)生間里,靠著墻壁艱難地喘息,后知后覺地感受著食道被胃酸腐蝕的燒灼。
旺盛、熾烈卻又空虛。
像極了他對盛庭禎的一往情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