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張單?！?玉帝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，比方才更低沉，更緩慢，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玉盤上，敲在所有神仙的心尖，“你方才所言，人間煙火……裹著眼淚、汗水、饑餓……” 他的話語頓了頓，似乎在極力壓制著什么，那籠罩面龐的神光又劇烈地波動了一下。
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停頓中，玉帝那指向我的手，指尖微微一動，一道極其細微、卻蘊含著無上威嚴的神念，如同無形的探針，精準地掃過我的身體，掠過我被金甲力士扭得皺巴巴的官袍前襟。
然后，他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、近乎困惑的探究，一字一頓地問道：
“……你懷里，藏著的，是什么味道？”
轟——！
我腦子像是被一道無聲的巨雷劈中，瞬間一片空白！懷…懷里？味道？我下意識地低頭，順著玉帝那無形指尖的指引，看向自己官袍的前襟。
那沾著油星子的地方，不知何時，鼓起了一個小小的、圓滾滾的輪廓。一股極其霸道、極其溫暖、帶著焦糖般的甜蜜和泥土芬芳的濃郁香氣，正透過薄薄的仙家衣料，絲絲縷縷、頑強無比地散發(fā)出來！
烤紅薯！
是李老頭那晚偷雞成功、難得填飽肚子后，心情大好，想起我這“老鄰居”總在他家灶臺后窩著（雖然他看不見），特意在灶膛灰燼里埋著烤熟，想偷偷供給我的那塊烤紅薯！
當時我被雷公嚇破了膽，被抓上天庭時，神思恍惚，竟把這半塊還溫熱的寶貝疙瘩，順手揣進了懷里！這人間最平凡、最溫暖的煙火味道，此刻，竟成了這冰冷天庭里最刺眼、最“罪證確鑿”的存在！
我整個人都僵住了，臉上的悲憤、決絕瞬間凝固，轉(zhuǎn)而變成一種極度荒謬、極度尷尬、又帶著點滑稽的呆滯。我張著嘴，想辯解，喉嚨卻像被那烤紅薯堵住了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。我能感覺到無數(shù)道目光，從最初的震驚、審視、同情，瞬間變得極其復(fù)雜——驚愕、茫然、甚至…帶著點忍俊不禁？
雷公那張黑臉也繃不住了，嘴角極其細微地抽搐了一下，眼神里充滿了“這都什么跟什么”的荒謬感。太白金星更是痛苦地閉上了眼，仿佛在哀嘆“沒救了，徹底沒救了”。嫦娥仙子云袖掩口，肩膀可疑地抖動了一下。連高坐寶座的玉帝，那籠罩在神光后的面容，似乎都因為這個完全出乎意料的轉(zhuǎn)折，而出現(xiàn)了一絲極其短暫的凝滯。
烤紅薯那暖烘烘、甜絲絲、帶著煙火焦香的霸道氣味，在這落針可聞、檀香繚繞的凌霄寶殿里，像一顆投入靜水的小石子，激起的漣漪卻比方才的人間聲浪更清晰地擴散開來。它以一種最蠻橫、最接地氣的方式，宣告著人間煙火的存在，狠狠地嘲弄著這殿宇的冰冷與莊嚴。
玉帝沉默的時間長得令人心慌。那股無形的威壓并未散去，反而更加沉重。但這一次，威壓之中，似乎摻雜了一絲極其細微的、難以言喻的波動。是慍怒？是被冒犯？還是……一絲被這完全出乎意料、甚至有些荒誕的“證物”所勾起的好奇？
終于，玉帝緩緩收回了指向我的手，籠罩面容的神光微微平復(fù)，但那冰冷的聲音卻帶上了一種前所未有的、斬釘截鐵的決斷：
“灶君張單，濫用神力，干預(yù)凡間，質(zhì)疑天規(guī)，其行當罰！”
我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，完了，終究還是……
“然，” 玉帝的聲音陡然一轉(zhuǎn)，如同冰河乍裂，“其所言人間情狀，其行所悖初衷，乃至……此間異象（他目光掃過光幕消失的地方，又若有似無地掠過我前襟），皆屬前所未見，情有可原之處，亦非虛妄?！?/p>
這峰回路轉(zhuǎn)的“然”字，讓所有神仙，包括我，都猛地提起了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