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故,裁決如下:”
“一、褫奪灶君張單‘年終述職,一言定凡間禍福’之權(quán)柄!自即日起,爾之職責(zé),唯在‘觀’與‘錄’。凡間所見所聞,善惡是非,皆需詳實記錄于天眼通平板,如實呈報。凡人之禍福獎懲,不再由爾定奪!”
我心頭一松,隨即又是一緊。沒了生殺予奪的大權(quán),張嬸李老頭他們或許能逃過一劫?但這懲罰,等于把我監(jiān)察官的“裁判權(quán)”給擼了,貶成了純粹的記錄員。
“二、” 玉帝的聲音如同金玉交擊,不容置疑,“灶君張單,既言深諳人間煙火,洞悉凡情。今罰爾真身下界,非為監(jiān)察,而為‘體察’!百年人間光陰,爾需沉入凡塵,以凡俗之心,觀人間百態(tài),體味煙火疾苦!每逢月晦,需以天眼通平板,詳呈‘人間煙火氣察錄’一份,不得有誤!”
真身下界?百年?做凡人?我懵了。這懲罰……怎么聽著有點怪?不是貶入凡間輪回受苦,而是……讓我去人間“體驗生活”?還要寫報告?
“此二罰,并行不悖。百年期滿,視爾所錄所悟,再定后續(xù)?!?玉帝的聲音恢復(fù)了慣常的冰冷威嚴(yán),仿佛剛才那絲波動從未存在,“雷公,收繳其舊有天眼通平板,賜予新版記錄儀。太白金星,監(jiān)督其即刻下界!”
“臣,遵旨!” 雷公和太白金星同時躬身領(lǐng)命。
雷公大步上前,手一招,我那塊記錄了無數(shù)人間悲歡的舊平板,化作一道流光飛入他袖中。隨即,他另一只手一揮,一塊嶄新的、散發(fā)著柔和白光的方形玉板落在我手中。這新板子入手溫潤,樣式簡潔,屏幕更大更清晰。
太白金星則快步走到我身邊,一臉苦笑加無奈,低聲道:“灶君……哦不,張單老弟,走吧?陛下開恩了,這結(jié)果……唉,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!” 他伸手虛扶了一下依舊有些發(fā)懵的我。
金甲力士松開了鉗制。我握著那溫潤的新平板,感受著懷里那半塊烤紅薯殘留的、頑固的溫?zé)岷吞鹣?,又抬頭看了一眼高坐寶座、神光籠罩、看不清情緒的玉帝,再環(huán)顧四周神色各異的神仙……
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涌上心頭。憤怒?似乎淡了。恐懼?好像也沒了。憋屈?依舊有,但似乎被另一種更強烈的情緒沖淡了。那是什么?是……如釋重負(fù)?是破罐子破摔后的輕松?還是一種即將踏入未知、卻帶著莫名期待的新奇?
“小神……領(lǐng)旨謝恩?!?我對著玉帝寶座的方向,深深一揖。這一次,腰板不再挺得那么僵直,聲音也不再嘶吼,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平靜,甚至……一絲微不可查的、劫后余生的輕快?
太白金星嘆了口氣,拂塵一揮。一道柔和的接引仙光籠罩下來。
在仙光裹挾著我離開凌霄寶殿的最后一剎那,我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,玉帝那籠罩在神光后的目光,似乎極其短暫地,在我官袍前襟那微微鼓起的地方,停留了一瞬。
……
仙光消散。
我扛著一個灰撲撲的小包袱(里面裝著那塊嶄新的天眼通平板和幾件換洗衣物),雙腳結(jié)結(jié)實實地踩在了人間城南的土地上。正是午后,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身上,空氣里彌漫著熟悉的、混雜著塵土、草木、炊煙和各種飯菜香氣的味道。
深吸一口氣。嗯,還是這味兒正!比南天門那冷冰冰、香噴噴卻毫無人味兒的仙氣兒,舒坦一萬倍!
我熟門熟路,像回自己家一樣,溜達到了張嬸家那熟悉的小院外。隔著低矮的土墻,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灶間窗戶。我縮了縮脖子,像過去千百年一樣,熟練地往灶臺后那個陰暗暖和的小角落一貓。
嘿,位置沒變,挺好。
剛藏好身形,就聽灶間里傳來張嬸中氣十足、透著無限歡喜的聲音:“兒啊!快!把這碗餃子給后院王婆婆端去!多澆點醋!她老人家就愛這口!” 她兒子的聲音也響亮了,雖然還有點氣虛,卻滿是活力和笑意:“哎!知道啦娘!您包的餃子最香!王婆婆指定喜歡!”
緊接著,是鍋鏟與鐵鍋清脆的碰撞聲,熱油滋啦作響,一股濃郁鮮香的韭菜雞蛋餃子味兒,霸道地沖進我的鼻孔,瞬間勾得我肚子里的饞蟲咕咕叫。
我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,臉上不由自主地咧開一個笑容。手下意識地伸進懷里——那半塊早已涼透、硬邦邦的烤紅薯還在。
“嘿,這下可好了,” 我摩挲著那冰涼的紅薯,又貪婪地吸了一口那勾魂奪魄的餃子香,對著空無一人的灶角,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,帶著點小得意和小滿足,嘿嘿笑道:
“能光明正大‘蹭飯’聽墻角了!張嬸家的餃子,李老頭的烤紅薯……嗯,還有這滿院子的煙火氣,我來啦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