物理實驗室特有的氣味——金屬、臭氧、還有一絲舊橡膠的微塵——包裹著徐巖。他站在實驗臺前，目光落在示波器跳躍的綠色光帶上，指尖調(diào)整著信號發(fā)生器的旋鈕。溫鑫，他的競賽搭檔，正用橡膠錘敲擊一組音叉，發(fā)出高低不同的清鳴。
“徐神，心不在焉啊？”溫鑫放下錘子，拿起一個備用的小型骨傳導(dǎo)耳機模型在手里拋著玩，眼神促狹地掃過徐巖實驗記錄本空白處那個無意識畫下的、極其簡略的方形輪廓——像極了某個速寫本?！斑@‘噪音源’干擾力夠強的，都入侵到我們徐神的絕對理性領(lǐng)域了？”
徐巖面無表情地合上記錄本，發(fā)出“啪”的一聲輕響?！罢{(diào)試設(shè)備，專心點?！彼Z氣冷淡，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掃過溫鑫手里的骨傳導(dǎo)模型。那個坐在樓梯間角落的身影，和他捂右耳的動作，不合時宜地浮現(xiàn)。
“好好好，專心。”溫鑫聳肩，拿起一個440Hz的標(biāo)準(zhǔn)音叉，“來，準(zhǔn)備演示共振。找個人來當(dāng)‘受試體’？就……那個文科班的主持人吧？叫林滿是吧？形象好，聲音也清亮，效果肯定棒?！彼耆强礋狒[不嫌事大的語氣，顯然也看到了校園墻流傳的“文理天花板CP”的起哄帖。
徐巖皺眉，還沒來得及反對，負責(zé)組織文化周活動的王佳怡已經(jīng)聽到了，立刻拍板：“好主意！林滿就在隔壁采訪化學(xué)組，我去叫他！”她像只靈巧的燕子飛了出去。
不一會兒，林滿被王佳怡半推半拉地帶了進來。他手里還拿著采訪用的錄音筆，臉上帶著廣播站主持人慣有的溫和微笑，但琥珀色的眼睛在觸及實驗室冰冷的儀器和徐巖沒什么表情的臉時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局促。他的目光飛快地在徐巖左耳的黑色耳機上停留了一瞬。
“林滿同學(xué)，幫個忙！”溫鑫熱情地把440Hz的音叉塞到徐巖手里，“徐巖，來，讓林滿感受下什么叫‘聲波共振’！很簡單，你敲響音叉，靠近他耳朵就行?！?/p>
實驗室里其他小組的學(xué)生都好奇地圍攏過來。徐巖抿了下唇，拿起橡膠錘。他避開林滿的視線，目光專注在音叉上，手腕干脆地落下。
“錚——”
清脆悠長的440Hz標(biāo)準(zhǔn)音在空氣中擴散開來。
徐巖舉著震動的音叉，按照要求，先靠近林滿的左耳。林滿很配合地點點頭，表示聽到了。
接著，徐巖將音叉移向林滿的右耳。
一秒，兩秒，三秒……
林滿的右耳沒有任何反應(yīng)。他的眼神依舊清澈，帶著一絲詢問看向徐巖，仿佛在問：“怎么了？還沒靠近嗎？”他甚至下意識地微微偏了偏頭，試圖讓那只“遲鈍”的右耳更靠近音源。
實驗室里響起幾聲壓抑的竊笑。有人小聲嘀咕：“右邊聽不見？”“裝的吧？”“文理CP搞效果？”
林滿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，耳根迅速漫上一層薄紅。他放在身側(cè)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。徐巖清晰地看到，他右耳的耳廓極其細微地動了一下，像一只受驚的、試圖閉合的貝殼。
一股莫名的煩躁涌上徐巖心頭。比窗外陰沉的雨更讓人不快。那些笑聲像細小的沙礫，摩擦著他神經(jīng)里某根名為“秩序”的弦。
他猛地收回音叉，動作帶著一股冷硬的力道。在所有人錯愕的目光中，他一步上前，左手直接按在了林滿左側(cè)鎖骨靠近脖頸的位置。少年的體溫透過薄薄的校服襯衫傳遞到他的掌心，帶著一絲猝不及防的微顫。
“別動?！毙鞄r的聲音不高，卻像冰珠砸在實驗臺上，瞬間壓下了所有雜音。
林滿徹底僵住了，琥珀色的眼睛睜得很大，里面清晰地映著徐巖近在咫尺的、沒什么表情卻異常專注的臉。
徐巖再次敲響了手中的音叉，這一次，他將震動的叉臂末端，穩(wěn)穩(wěn)地、牢牢地抵在了自己按在林滿鎖骨上的那只手的手背上。
震動，通過骨骼、肌肉，清晰地傳遞。
林滿的身體猛地一震！他清晰地“感覺”到了！那熟悉的、標(biāo)準(zhǔn)的440Hz音調(diào)，不是通過耳膜，而是通過徐巖的手掌和他自己的骨骼，直接“敲”進了他的聽覺神經(jīng)！那感覺奇妙而陌生，像一股微小的電流，從接觸點瞬間竄遍全身，帶著一種酥麻的震撼。
“感受到了？”徐巖盯著他的眼睛問。
林滿下意識地點頭，聲音帶著點被震到的輕顫：“……嗯！”
徐巖這才松開手，后退一步，動作依舊干脆利落。他關(guān)掉示波器，拔掉信號發(fā)生器的插頭，金屬插頭碰撞發(fā)出“咔噠”一聲脆響。他抬起眼，冷冷地掃過剛才發(fā)出笑聲的那幾個角落，聲音清晰地穿透整個寂靜的實驗室：
“好笑？”
“這是骨傳導(dǎo)的勝利。”
空氣凝固了。溫鑫張著嘴，忘了合上。王佳怡捂住了嘴。剛才偷笑的人尷尬地移開視線。
林滿站在原地，鎖骨上仿佛還殘留著徐巖手掌的力度和那奇異的震動感，心跳快得像是要掙脫胸腔。他看著徐巖收拾實驗器材的背影，那疏離的、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(fā)生的背影，琥珀色的眼底有什么東西被點燃了，亮得驚人。
-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