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怨宿》第十一章:閣樓遺物
走廊里的撬鎖聲越來越急,鐵鏈繃緊的呻吟像垂死的野獸在嘶吼。我拽著里美往后退,賬房門口的黑發(fā)已經(jīng)織成密不透風(fēng)的網(wǎng),正緩緩向內(nèi)收縮。悟突然指向房梁,那里懸著一架老舊的木梯,梯級上積著厚灰,卻在最下面兩級留著新鮮的腳印。
“閣樓?!?他的聲音壓得像耳語,攝像機的補光燈在天花板上照出個方形的活板門,“檔案里說老板的女兒住閣樓?!?/p>
里美還在盯著走廊的方向,雪見之間傳來鋼條落地的巨響,緊接著是健太癲狂的大笑。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,指甲深深掐進皮肉:“我們真的要上去?那里…… 那里肯定有更可怕的東西?!?/p>
“賬本里夾著的照片,背景里能看到閣樓的窗戶?!?我拽住木梯用力一拉,灰塵簌簌落下,嗆得人睜不開眼,“花子的便簽提到‘他們’,也許閣樓里有關(guān)于那些人的線索?!?/p>
悟先爬了上去,木梯發(fā)出不堪重負(fù)的吱呀聲,每一級都像要斷裂。我推著里美緊隨其后,她的身體抖得像風(fēng)中的枯葉,手肘上的青黑色印記在昏暗里泛著詭異的光?;畎彘T后面是條狹窄的通道,僅容一人通過,兩側(cè)的墻壁黏著不知名的粘液,蹭在手上滑膩冰涼。
閣樓比想象中寬敞,陽光從老虎窗斜射進來,在地板上投下狹長的光柱,無數(shù)塵埃在光里翻滾。角落里堆著些破舊的家具,梳妝臺的鏡子裂成蛛網(wǎng),鏡框上纏著褪色的和服腰帶,上面繡的山茶花早已變成灰紫色。
“好濃的香味?!?里美突然捂住鼻子,眉頭擰成一團,“不是霉味,像是……”
“山茶花。” 我接過她的話,空氣中確實彌漫著股甜膩的花香,與旅館的腐朽氣息格格不入,“有人最近來過這里。”
悟的攝像機對準(zhǔn)墻角的木箱,鏡頭里,箱蓋縫隙滲出暗紅色的光暈,在紅外線中異常醒目。“那里有東西?!?他的聲音發(fā)顫,腳步卻很堅定,像是被某種力量牽引著。
木箱上沒有鎖,卻蓋得異常嚴(yán)實。我們合力掀開時,一股濃烈的花香混合著尸臭撲面而來,里美忍不住蹲在地上干嘔。箱子里鋪著褪色的棉被,上面放著個破舊的布偶,和服裙擺沾著深褐色的污漬,眼睛是用黑線縫的,正直勾勾地盯著我們。
“是花子的玩偶?!?我認(rèn)出照片里女孩懷里的紅色手球,此刻正塞在布偶懷里,球面上的金線已經(jīng)磨禿,“賬房里的照片,背景就是這個閣樓的窗戶。”
悟戴上手套拿起布偶,它的關(guān)節(jié)處纏著細(xì)麻繩,輕輕一碰就發(fā)出咯吱的響聲。布偶背后的夾層里掉出個牛皮本子,封面用紅筆寫著 “雪乃日記”,字跡娟秀,與賬冊上的瘋狂截然不同。
“這是……” 里美的聲音帶著顫抖,她小心翼翼地翻開日記,第一頁貼著張合影 —— 兩個扎著辮子的女孩依偎在櫻花樹下,笑容燦爛,正是雪乃和花子,“她們以前…… 很幸福?!?/p>
日記從昭和四十七年春天開始記錄,起初滿是少女的心事:父親送的發(fā)簪、客人夸獎她的和果子、花子掉了第一顆牙。字跡工整娟秀,紙頁間夾著干枯的櫻花花瓣??煞秸押退氖拍晡逶?,內(nèi)容突然變得晦澀起來。
“父親最近總是很晚回來,身上有酒氣和煙味。”
“客人越來越少了,賬房的燈總是亮到深夜?!?/p>
“花子說聽到地下室有哭聲,我告訴她是風(fēng)聲?!?/p>
六月的日記開始出現(xiàn)模糊的血跡,墨水暈染得厲害,像是寫的時候手在不停顫抖?!敖裉炜吹礁赣H在燒東西,灰燼里有女人的和服碎片?!薄皽畹呐潘锥铝?,工人說里面有頭發(fā)?!薄盎ㄗ影延嘏獊G了,她哭了一整夜。”
七月的記錄只剩下零星幾筆,紙頁邊緣布滿牙印,像是書寫者極度痛苦時咬出來的?!八麄儊砹?,戴著黑色的帽子?!薄案赣H跪在地上求他們,我聽不懂。”“花子發(fā)燒了,一直說冷?!?/p>
最后的日記停在七月二十日,只有一句話:“壁櫥鎖壞了,花子總說里面有人。” 字跡潦草得幾乎辨認(rèn)不出,墨水和血跡混在一起,在紙頁上凝成丑陋的斑塊。
“他們是誰?” 里美抬起頭,眼里滿是淚水,“為什么要傷害她們?”
悟突然指向梳妝臺,鏡面的裂縫里卡著半張撕碎的賬單,上面的印章是家高利貸公司,日期正是昭和四十九年六月?!拔也榈铰灭^老板那年春天借了巨款。” 他調(diào)出手機里的檔案照片,屏幕上的中年男人面色憔悴,眼窩深陷,“也許…… 他還不上錢。”
這個猜測像塊巨石壓在心頭,我拿起布偶仔細(xì)查看,它的和服下擺沾著的不是血跡,而是水泥灰。手球里面塞著團油紙,展開后是張泛黃的便簽,用鉛筆寫著歪歪扭扭的字:“姐姐,壁櫥后面有聲音,像爸爸在敲東西?!?/p>
“壁櫥后面……” 我猛地看向閣樓角落的儲物柜,那扇木門比其他家具新得多,邊緣的水泥還沒完全干透,“他們把這里改造成了密室?!?/p>
撬棍插進柜門縫隙時,傳來指甲刮擦木頭的聲音,和雪見之間的一模一樣。里美突然抓住我的手,她指著鏡子里的我們 —— 身后的陰影里站著個穿和服的女孩,長發(fā)垂到腳踝,正緩緩伸出蒼白的手。
“它就在我們后面!” 她的尖叫卡在喉嚨里,只能發(fā)出嗬嗬的抽氣聲。
我沒有回頭,只是用力撬動柜門。隨著刺耳的裂響,木門應(yīng)聲而開,一股寒氣夾雜著濃烈的水泥味噴涌而出。密室里漆黑一片,悟打開攝像機的強光,照亮的景象讓我們倒吸一口涼氣。
墻壁上畫滿了詭異的符號,與賬冊上的詛咒印記如出一轍。墻角的草席上堆著些破舊的衣物,其中一件童裝和服沾著暗紅色的污漬,袖口繡著半朵山茶花,正是賬房照片里花子穿的那件。
“這里是……” 里美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,她指著草席旁的木盒,里面裝著幾支褪色的發(fā)簪和個摔碎的御守,“她們被關(guān)在這里過。”
悟的攝像機突然發(fā)出刺耳的警報,屏幕上的紅外線畫面里,密室的墻壁滲出無數(shù)只蒼白的小手,正從水泥縫里緩緩伸出?!翱熳撸 ?他拽著我們往外退,“這里要塌了!”
閣樓的地板開始劇烈晃動,老虎窗的玻璃噼里啪啦地碎裂。我抓起雪乃的日記和花子的布偶,剛要沖出通道,卻被里美死死拉住。她指著梳妝臺的鏡子,里面的女孩已經(jīng)轉(zhuǎn)過身,露出張血肉模糊的臉,眼眶里淌著黑色的淚水。
“它在說……” 里美的眼神突然變得空洞,嘴唇機械地開合,“爸爸把她們交給了高利貸,姐姐為了保護她……”
她的話沒說完就被巨響打斷,密室的墻壁轟然倒塌,水泥塊砸在地板上發(fā)出沉悶的響聲。我拽著她跌跌撞撞地爬下木梯,活板門在身后閉合的瞬間,聽到閣樓傳來凄厲的哭喊,像無數(shù)個聲音在同時尖叫。
回到走廊時,雪見之間的門已經(jīng)被徹底撬開,鐵鏈和鋼條散落一地。健太站在房間中央,背對著我們,肩膀劇烈起伏。他面前的壁櫥門洞開著,黑暗中伸出無數(shù)只手,正緩緩將他往里拉。
“健太!” 里美掙脫我的手沖過去,卻被股無形的力量彈開,重重摔在地上。
健太緩緩轉(zhuǎn)過身,他的眼睛已經(jīng)變成純黑色,嘴角咧到耳根,露出詭異的笑容?!皦铩?暖和……” 他的聲音像無數(shù)人在同時說話,身體開始變得透明,無數(shù)縷黑發(fā)從他皮膚里鉆出來,“一起…… 永遠(yuǎn)……”
悟突然舉起攝像機對準(zhǔn)壁櫥,屏幕上的紅外線畫面里,黑暗中蜷縮著兩個模糊的人影,被無數(shù)根黑色的線纏繞著,正是雪乃和花子的輪廓。她們的胸口處,各有一個亮紅色的光點,與手球和日記封面的紅筆一模一樣。
“她們在吸收生者的精氣。” 我終于明白詛咒的真相,雪乃和花子的怨念早已與旅館融為一體,每一個被吸引來的人,都是她們延續(xù)存在的祭品,“賬冊和日記,都是她們引誘我們的誘餌?!?/p>
壁櫥里的抓撓聲突然變成整齊的敲擊,像是有人在里面數(shù)著節(jié)拍。健太的身體已經(jīng)半透明,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我們,指尖卻在觸碰到皮膚的前一刻化作黑煙。
“快走!” 我拉起里美和悟沖向玄關(guān),身后傳來雪見之間的崩塌聲,無數(shù)黑發(fā)從墻壁里涌出,像潮水般向我們蔓延,“這棟旅館就是她們的棺材,我們必須離開!”
沖出旅館的瞬間,我回頭望了一眼。閣樓的老虎窗里,兩個小小的人影正并肩站著,穿和服的女孩朝我們揮了揮手,手里的紅色手球在陽光下閃著詭異的光。
里美突然捂住手腕痛苦地呻吟,她的皮膚下像是有無數(shù)條蟲在蠕動,青黑色的印記已經(jīng)蔓延到肩膀,形成完整的詛咒符號。悟的攝像機屏幕徹底變黑,無論怎么按都沒反應(yīng),只有鏡頭還固執(zhí)地對著落椿旅館的方向。
山路盡頭的塌方處,不知何時出現(xiàn)了條新的小徑,像是有人連夜清理過。我們沿著小徑狂奔,身后的花香越來越濃,仿佛有雙無形的手在推著我們向前。
雪乃的日記從背包里掉出來,最后一頁在風(fēng)中翻卷,上面用鮮血寫著新的字跡,墨跡未干:
“謝謝你們,帶來了新的祭品。”
我突然想起閣樓里的布偶,它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我們的背影,嘴角似乎微微上揚,像是在微笑。里美還在痛苦地呻吟,悟的呼吸越來越急促,而我能感覺到,手腕上的印記正在發(fā)燙,像有團火在皮膚下游走。
我們以為找到了真相,卻不知早已成為詛咒的一部分。雪乃和花子需要的從來不是救贖,而是更多的陪伴,用新鮮的血肉,填滿她們被砌進墻里的孤獨。
落椿旅館的輪廓在遠(yuǎn)山越來越小,可那股甜膩的花香,卻像附骨之疽般纏上了我們,無論跑多遠(yuǎn),都揮之不去。我知道,這場噩夢還遠(yuǎn)遠(yuǎn)沒有結(jié)束,閣樓里的遺物只是個開始,真正的詛咒,才剛剛蘇醒。
而我們,不過是這場漫長獻祭中,最新鮮的祭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