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怨宿》第十二章：破墻之嚎
山路在腳下不斷延伸，那股甜膩的山茶花香氣如影隨形。里美已經(jīng)說不出完整的話，只是抱著手臂不停顫抖，青黑色的印記像藤蔓般爬過她的脖頸，在耳后開出詭異的花。悟的攝像機始終對著落椿旅館的方向，黑屏的屏幕上竟慢慢滲出暗紅色的液體，順著指縫滴落在石階上。
“不能再跑了?！?我猛地停住腳步，掌心的汗水讓撬棍變得濕滑，“你看后面?！?/p>
里美和悟回頭望去，只見我們踩過的小徑上，每塊石階都滲出細(xì)密的血珠，在陽光下泛著妖異的光。那些血珠順著地勢緩緩倒流，匯向落椿旅館的方向，像是有生命般在召喚我們回去。
“它在拉我們回去?！?悟的聲音帶著徹底的絕望，他摘下攝像機，屏幕上的液體已經(jīng)凝成那個熟悉的符號，“詛咒不會讓我們死在外面，它要我們回到墻里?！?/p>
里美突然抓住我的手腕，她的指甲深深嵌進皮肉，眼神卻異常清明：“雪乃的日記提到地下室，閣樓密室的墻壁是新砌的…… 她們一定在那里留下了什么?！?她指向遠(yuǎn)處的山巒，落椿旅館的屋頂在云霧中若隱若現(xiàn)，“只有找到真相，才能打破詛咒?！?/p>
重返落椿旅館的路比逃離時更加陰森。原本清晰的山路被突然長出的藤蔓覆蓋，葉片邊緣泛著鐵銹般的紅，藤蔓纏繞的樹干上，無數(shù)張人臉在樹皮里若隱若現(xiàn)，嘴巴無聲地開合。
“它們在看我們?！?里美捂住眼睛不敢再看，那些人臉的輪廓越來越清晰，其中一張竟與健太有七分相似，“健太他……”
“他已經(jīng)變成詛咒的一部分了?！?我揮起撬棍砍斷擋路的藤蔓，汁液濺在手上灼痛難忍，“就像那些被砌進墻里的人一樣。”
推開旅館大門的瞬間，撲面而來的不是霉味，而是濃烈的血腥味。大堂的地板上布滿了新鮮的抓痕，深褐色的血跡在縫隙里凝結(jié)，形成與賬冊上如出一轍的符號。雪見之間的方向傳來沉悶的敲擊聲，咚，咚，節(jié)奏緩慢而堅定，像是有人在墻的另一邊計數(shù)。
“是健太?！?里美的聲音突然平靜下來，她徑直走向走廊，脖頸上的印記在昏暗里發(fā)出微弱的光，“他在幫我們找墻里的東西。”
悟的攝像機突然自動開機，屏幕上的紅外線畫面里，走廊兩側(cè)的墻壁滲出無數(shù)條紅色的線，像血管般在朽木里跳動。那些紅線匯聚向雪見之間，在隔墻的位置形成兩個模糊的人形輪廓，胸口處各有一個亮得刺眼的紅點。
“她們就在里面。” 悟舉著攝像機緊隨其后，鏡頭里的紅線突然劇烈晃動，像是感受到了某種威脅，“雪乃和花子的遺骸，就在這面墻里。”
雪見之間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。原本散落的鋼條和鐵鏈被整齊地堆在角落，健太半透明的身影正用拳頭猛砸隔墻，每次撞擊都讓他的身體變得更加稀薄。墻壁上的抓痕里滲出暗紅色的液體，順著墻縫緩緩流淌，在地板上匯成小小的血池。
“快…… 破墻……” 健太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，他的身影突然消散，化作無數(shù)縷黑發(fā)鉆進墻縫，“時間…… 不多了……”
里美突然指向隔墻的某處，那里的木板顏色比周圍更深，邊緣隱約可見新填的水泥：“是這里，日記里說父親總在深夜敲墻。”
我舉起撬棍猛地砸下去，木屑四濺的瞬間，墻壁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，像是有什么東西被戳中了痛處。撬棍的頂端沾著些灰白色的粉末，混著暗紅色的絲狀物，細(xì)看之下竟像是干枯的骨粉和頭發(fā)。
“她們在里面！” 里美激動地?fù)渖锨?，手指摳進墻縫用力拉扯，指甲斷裂也渾然不覺，“雪乃！花子！我們來救你們了！”
悟的攝像機對準(zhǔn)墻縫，屏幕上的紅外線畫面里，無數(shù)條紅色的線正瘋狂地纏繞向我們，隔墻內(nèi)部的輪廓越來越清晰 —— 兩個蜷縮的人形被無數(shù)黑發(fā)包裹著，骨骼的縫隙里還嵌著未腐爛的衣物碎片，正是那件繡著山茶花的童裝和服。
第二下砸擊時，撬棍突然卡進墻壁深處。我用力向外拔，竟帶出一塊帶著毛發(fā)的骨頭碎片，上面還纏著半片山茶花花瓣。就在這時，整面墻突然劇烈震動起來，無數(shù)只蒼白的手從墻縫里伸出來，死死抓住我們的腳踝，指甲深深掐進皮肉。
“?。 ?里美發(fā)出痛苦的尖叫，她的小腿被幾只手緊緊抱住，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青黑，“它們在吸我的血！”
悟試圖用攝像機照射那些手，屏幕的強光卻讓它們變得更加瘋狂。更多的手從墻里涌出來，抓撓著我們的皮膚，嘴里發(fā)出模糊的嗚咽，像是無數(shù)冤魂在同時哭泣。
“砸！繼續(xù)砸！” 我大吼著用盡全力揮動撬棍，第三下、第四下…… 隔墻終于出現(xiàn)一道裂縫，暗紅色的液體從裂縫里噴涌而出，帶著股濃烈的腥甜。
裂縫里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，像是骨骼在相互碰撞。緊接著，一個扭曲的頭骨從裂縫里擠了出來，眼窩黑洞洞的，里面塞滿了濕漉漉的黑發(fā)。頭骨的齒縫里卡著半片山茶花花瓣，正是賬冊最后一頁粘著的那片。
“是花子……” 里美突然停止掙扎，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頭骨，眼眶里淌下黑色的淚水，“姐姐保護了你，卻沒能保護好自己……”
她的話音剛落，隔墻轟然倒塌。無數(shù)的骨骼、毛發(fā)和腐爛的衣物傾瀉而出，在地板上堆成一座小山。骨骼之間纏繞著密密麻麻的黑發(fā)，在空氣中緩緩蠕動，像是有生命般在呼吸。
最深處的骨骼上，還套著件殘破的和服，腰間系著褪色的腰帶，上面繡著的山茶花已經(jīng)變成深褐色。腰帶的末端纏著半枚發(fā)簪，正是雪乃日記里提到的父親送的禮物。
“雪乃……” 我看著那具骨骼，胸腔像是被巨石壓住，喘不過氣來。她的姿勢扭曲成詭異的弧度，雙臂緊緊環(huán)繞著懷里的小骨架，像是在最后一刻還在保護花子。
就在這時，骨骼堆突然劇烈晃動起來。那些黑發(fā)像潮水般涌向我們，在空中編織成巨大的網(wǎng)。悟的攝像機發(fā)出刺耳的警報，屏幕上的紅外線畫面里，兩個紅色的光點從骨骼中升起，在空中盤旋成那個熟悉的符號。
“它們要合體了！” 悟的聲音里充滿了恐懼，他舉起攝像機對準(zhǔn)光點，“如果讓她們合二為一，詛咒就再也無法打破了！”
里美突然掙脫黑發(fā)的束縛，她抓起地上的發(fā)簪，猛地刺向自己的手臂。鮮血噴涌而出，滴落在骨骼堆上，發(fā)出滋滋的響聲?！把┠?！看著我！” 她的聲音凄厲而決絕，“你保護了花子，現(xiàn)在該讓她安息了！”
發(fā)簪上的血跡滲入骨骼的縫隙，雪乃的骨架突然劇烈震動起來，環(huán)繞著花子的手臂緩緩松開。那個紅色的光點從骨架中升起，在空中猶豫地盤旋，像是在掙扎。
“姐姐……” 一個稚嫩的聲音在旅館里回蕩，帶著無盡的悲傷，“不要離開我……”
“花子，該走了。” 里美的聲音溫柔而堅定，她的身體正在變得透明，青黑色的印記在皮膚下閃爍，“媽媽在等我們?！?/p>
她的身影漸漸與那個紅色光點融合，骨骼堆上的黑發(fā)開始褪色，化作灰燼飄散在空中。雪乃的骨架輕輕搖晃，另一個紅色光點也緩緩升起，與里美融合的光點在空中相擁，然后化作漫天飛舞的櫻花，散落在旅館的每個角落。
悟的攝像機突然恢復(fù)正常，屏幕上開始播放一段模糊的影像 —— 昭和四十九年的夏天，雪乃將花子藏進閣樓密室，自己卻被高利貸的人抓住。她在被砌進墻里前，用發(fā)簪在磚縫里刻下無數(shù)個符號，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在地，在泥土里開出小小的山茶花。
影像的最后，雪乃對著鏡頭的方向露出微笑，嘴唇動了動，像是在說 “謝謝”。
影像結(jié)束的瞬間，攝像機徹底熄滅。落椿旅館開始劇烈晃動，墻壁上的抓痕漸漸消失，滲出的血珠凝固成暗紅色的斑塊。那些從墻里伸出的手紛紛縮回，在木板上留下深深的印記，像是從未出現(xiàn)過。
我看著空無一人的骨骼堆，只剩下兩件殘破的和服靜靜躺在那里。里美和悟的身影已經(jīng)徹底消失，只有地上的血跡還在證明他們曾經(jīng)存在過。
走出落椿旅館時，陽光正好。山茶花的香氣徹底消散，取而代之的是清新的草木氣息?；仡^望去，那棟腐朽的建筑在陽光下漸漸變得透明，最后化作無數(shù)光點，消散在空氣中。
只有雪見之間的位置，還殘留著兩道深深的墻痕，像兩道永遠(yuǎn)無法愈合的傷疤。
我握緊手里的撬棍，上面還沾著些許骨粉和毛發(fā)。手腕上的印記已經(jīng)淡去，卻留下一個淺淺的疤痕，形狀與那個詛咒符號一模一樣。
下山的路上，我遇到了那位老婆婆。她看著我手腕上的疤痕，眼神復(fù)雜地嘆了口氣：“山里的東西，驚動了就再也回不去了?！?她遞給我一個布包，里面是幾片干枯的山茶花花瓣，“雪乃和花子終于可以安息了，但詛咒不會消失，它會等下一個被吸引來的人?！?/p>
布包上繡著一朵完整的山茶花，針腳細(xì)密，與雪乃和服上的圖案如出一轍。
很多年后，我再也沒有回過那片山林。但我知道，落椿旅館依然矗立在那里，等待著下一個獵物。就像老婆婆說的，有些詛咒一旦驚動，就會永遠(yuǎn)糾纏下去。
而我，不過是這場漫長詛咒中，僥幸逃脫的幸存者。
夜深人靜時，我總能聽到一陣輕微的抓撓聲，從墻壁的另一邊傳來，帶著股熟悉的甜膩花香。
咔…… 咔…… 咔……
永不停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