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間:約公元前21世紀(jì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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權(quán)力像條滑溜溜的魚,越是用力攥緊,越容易從指縫溜走。有時候,放手,反而是最高明的掌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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堯帝終于閉上了那雙閱盡滄桑的眼睛。在陶寺(堯都,今山西襄汾一帶)那座簡樸的宮室里,空氣沉得能擰出水來。我和一幫老臣跪在榻前,舜在最前頭,肩膀微微聳動,哭得情真意切——至少看起來是。老領(lǐng)導(dǎo)是真走了,留下這老大一個攤子,和無數(shù)雙眼睛盯著那個空出來的位置。
服喪三年。整整一千多個日夜,舜穿著粗麻衣服,住在低矮的茅屋里,喝稀粥,枕土塊,哭得比死了親爹還傷心(他親爹瞽叟那會兒估計還活蹦亂跳地琢磨怎么給舜添堵呢)。這“孝”字大旗,他扛得那叫一個穩(wěn)當(dāng),風(fēng)雨不透,活脫脫一本行走的《孝子教科書》。咱們這幫老家伙看在眼里,心里門兒清:舜老板,演技派,實力擔(dān)當(dāng)!這三年,既是給堯帝最后的體面,也是給他自己披上一層厚厚的“道德金甲”。
三年期滿,脫去孝服。空氣里那點悲傷的濕氣還沒散盡,權(quán)力真空帶來的靜電就噼啪作響了。所有人的目光,齊刷刷釘在舜身上——該您登基了吧?
嘿,您猜怎么著?舜老板,卷鋪蓋了!
不是卷鋪蓋登基,是卷鋪蓋……跑路了!
“不行不行!”舜把頭搖得像撥浪鼓,一臉的誠懇,幾乎要擠出點淚花來,“丹朱大哥還在呢!他是老領(lǐng)導(dǎo)的親兒子,根正苗紅的‘帝二代’,這位置,輪也輪不到我虞重華?。”芟?,必須避嫌!” 說完,他真就帶著他那點簡單的家當(dāng),還有兩位聰慧的夫人娥皇女英,腳底抹油,直奔南河之南(黃河支流南岸)去了。那地方,荒涼得很,比陶寺差遠(yuǎn)了,意思明擺著:我躲遠(yuǎn)點,你們愛咋咋地,別扯上我!
消息像長了翅膀飛遍聯(lián)盟。陶寺城里,那位“根正苗紅”的丹朱公子,整了整他華貴的衣裳,努力挺直腰板,坐到了他爹堯帝曾經(jīng)坐過的、象征最高權(quán)力的那張鋪著獸皮的椅子上。他清了清嗓子,準(zhǔn)備接受四方諸侯的朝拜,享受屬于他的高光時刻。他心里的小算盤估計打得噼啪響:老頭子終于沒了,那姓舜的也識相滾蛋了,這天下,合該是我丹朱的!
結(jié)果呢?
陶寺的議事大殿,空曠得能聽見回聲。
日子一天天過去,門可羅雀。別說四方部落的大首領(lǐng)(諸侯)了,連個像樣點的小部落代表都沒見著幾個。丹朱那張臉,從最初的期待,到疑惑,再到鐵青,最后黑得像鍋底。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,回來時一個個縮著脖子,眼神躲閃。
“報…報告公子,” 一個探子聲音發(fā)顫,“小的去了有虞氏那邊,他們首領(lǐng)說…說今年收成不好,要處理族務(wù),就不來朝見了……”
“報告公子,”另一個更慘,“東夷那邊的首領(lǐng)說…說他們要去南河那邊…呃…打漁!對,打漁!”
打漁?丹朱氣得差點背過氣去,抓起手邊一個精美的彩陶罐子,“哐當(dāng)”一聲砸在地上,碎片四濺!打漁都打到南河去了?騙鬼呢!
南河之南,舜搭的那個簡陋草棚子外頭,那可真是另一番景象。
車馬轔轔,煙塵滾滾!各部落的首領(lǐng),穿著最體面的獸皮裘衣,帶著最豐盛的貢品(新鮮的鹿肉、新收的粟米、打磨光滑的玉器),從四面八方涌來。那場面,比當(dāng)年堯帝鼎盛時期的朝會還熱鬧!草棚子前簡直成了上古版的“國際會展中心”兼“超級信訪辦”。
“舜公!舜公!我們部落邊界又起爭執(zhí)了,您給斷斷啊!”
“舜公!今年雨水不足,粟苗發(fā)蔫,您看這法子……”
“舜公!俺們部落新編了首歌,歌頌?zāi)先思业牡抡?,您聽聽……?/p>
那簡陋的草棚,儼然成了新的政治中心。人聲鼎沸,貢品堆積如山。而舜呢?一臉無奈地被圍在中間,耐心地處理著各種事務(wù),嘴里還得不住地說:“哎呀,諸位,諸位!你們該去找丹朱公子?。∥胰缃窬褪莻€種地的,在守孝啊!這不合規(guī)矩!”
規(guī)矩?諸侯們心里門兒清。誰有本事帶大家過好日子,誰能讓洪水退去、惡人伏法、五谷豐登,誰才是真命天子!你丹朱?除了會玩會鬧,還會點啥?你爹堯帝都不看好你,我們憑啥把身家性命押你身上?
民心(或者說“諸侯心”)像滔滔的河水,洶涌地沖刷著南河之岸,也徹底沖垮了丹朱那點可憐的權(quán)力幻想。舜站在河邊,看著絡(luò)繹不絕的人流,聽著那些發(fā)自肺腑(或者至少是識時務(wù))的稱頌,長長嘆了口氣。他抬頭望天,云卷云舒,眼神復(fù)雜,有無奈,有沉重,或許也有一絲塵埃落定的銳利。
“唉——”
他這聲嘆息,拖得又長又沉,仿佛要把所有的心事都嘆出來。
“天意??!”
他對著蒼茫的河水,也對著身后黑壓壓的人群,說出了這兩個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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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意?不過是人心所向,大勢所趨。歷史只給勝利者寫劇本,而“禪讓”這出大戲最精彩的臺詞,往往藏在失敗者摔碎的陶罐聲里。舜披著德政的華服走上神壇,丹朱在角落的陰影中成了注腳——權(quán)力交接的體面背后,是赤裸裸的民心秤砣壓垮了血緣的虛名。 舜回陶寺登基那天,陽光很好。有侍從在清理丹朱宮殿時,掃出了更多彩陶的碎片,還有半罐沒喝完、已然酸腐的粟米酒——權(quán)力的宴席散了,連殘羹冷炙都帶著不甘的酸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