廢棄倉庫改造的影棚,彌漫著灰塵、鐵銹和劣質(zhì)油漆混合的刺鼻氣味。光線昏暗,幾盞大功率的臨時照明燈投下慘白的光柱。空氣中回蕩著嗡嗡的電流聲和工作人員不耐煩的吆喝。
試鏡區(qū)擠滿了形形色色的人。有穿著光鮮、帶著助理的小演員,眼神倨傲;更多是像沈灼這樣,風(fēng)塵仆仆、眼神或麻木或充滿渴望的底層追夢者??諝庵袕浡箲]、汗味和廉價的香水味。
輪到沈灼。他報上名字:“沈灼,試‘老狗’。”
坐在長條桌后的幾個人抬起頭。居中一個剃著板寸、穿著黑色工裝背心、露出大片刺青、眼神兇悍的男人就是導(dǎo)演張猛。他旁邊坐著一個戴著眼鏡、拿著平板記錄的選角助理,還有一個打著哈欠、心不在焉的制片人。
張猛掃了一眼沈灼,眉頭擰起:“老狗要瘦成麻桿!你這塊頭……”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挑剔和失望。
沈灼沒說話,只是微微吸了口氣。在張猛話音落下的瞬間,他整個人的氣場驟然塌陷!
原本還算沉穩(wěn)的站姿瞬間佝僂下去,像是被無形的重?fù)?dān)壓垮了脊椎。脖子不自然地向前伸著,肩膀內(nèi)扣,雙臂以一種防御性的姿態(tài)微微環(huán)抱著自己,仿佛那破舊的夾克是他唯一的鎧甲。他微微抬起下巴,眼神瞬間變了——瞳孔有些失焦,眼白里布滿了熬夜和亢奮交織的血絲,眼神深處是濃得化不開的驚惶、如同驚弓之鳥般的警惕,以及一種被毒品和絕望長期侵蝕后的神經(jīng)質(zhì)般的偏執(zhí)!
他仿佛瞬間從一個人,坍縮成了一只在垃圾堆里翻食、時刻提防著棍棒和同類的、骯臟而病弱的野狗!
“我…我……”沈灼的喉嚨里發(fā)出嘶啞、干澀、帶著痰音的氣聲,像是聲帶被砂紙磨過。他的嘴唇神經(jīng)質(zhì)地哆嗦著,視線飛快地掃過張猛幾人,又像被燙到一樣迅速垂下,不敢直視,只敢用眼角的余光警惕地窺探著周圍的一切,仿佛每一個陰影里都藏著致命的威脅。
“我…我知道…我知道‘他’的事…” 他聲音壓得極低,充滿了恐懼和一種急于交易的瘋狂,身體隨著話語不自覺地小幅度顫抖著,“錢…給我錢…給我…一點點…就一點點…我就告訴你…他在哪…他下一個要弄誰…” 他一邊說,一邊不受控制地吞咽著口水,手指痙攣般地抓撓著自己的手臂內(nèi)側(cè),仿佛那里有無數(shù)只看不見的螞蟻在啃噬。
張猛原本挑剔不耐煩的眼神,在沈灼氣場變化的瞬間就凝固了。他猛地坐直了身體,身體微微前傾,兇悍的眼睛死死盯住沈灼,像是發(fā)現(xiàn)了獵物的猛獸!他旁邊的選角助理也忘了記錄,眼鏡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圓。連那個打哈欠的制片人也放下了捂著嘴的手,臉上睡意全無,只剩下驚愕。
這…這還是剛才那個看起來有點壯實的男人嗎?眼前這個,活脫脫就是劇本里那個被毒品和恐懼掏空了身體和靈魂、游走在崩潰邊緣的“老狗”!那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驚惶、神經(jīng)質(zhì)、以及為了“一口”而不顧一切的瘋狂,簡直像是從劇本里直接走出來的!
沒有化妝,沒有特效,僅僅靠肢體、眼神、聲音和氣息的瞬間轉(zhuǎn)變!
“好!停!”張猛猛地一拍桌子,聲音洪亮,帶著難以抑制的興奮,“就你了!‘老狗’!就你了!”他甚至沒讓沈灼演完后面的追殺和死亡戲份,眼前這個活靈活現(xiàn)的“老狗”已經(jīng)徹底征服了他!
沈灼的氣息如同潮水般褪去。他緩緩直起佝僂的身體,眼中的驚惶和神經(jīng)質(zhì)瞬間消失,恢復(fù)了之前的平靜,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、底層人得到機會時的卑微感激:“謝謝導(dǎo)演。”
“片酬!按重要配角算!雖然戲份集中幾天拍完,但給你打包價,一萬!”張猛大手一揮,極其爽快,仿佛生怕這塊“寶”跑了,“明天!明天就進(jìn)組!劇本馬上給你!好好準(zhǔn)備!老子要的就是你剛才那個勁兒!保持?。 ?/p>
“是,導(dǎo)演。”沈灼點頭應(yīng)下,臉上看不出太多狂喜,只有一種沉靜的接受。
顧氏總裁辦公室。
林峰再次站在顧蕭面前,平板電腦上播放著一段偷拍視角的視頻片段。畫面有些晃動,角度隱蔽,但清晰地記錄下了沈灼在廢棄倉庫影棚里,那短短幾十秒的驚人蛻變——從一個沉默的試鏡者,瞬間坍縮成驚惶絕望的“老狗”。
顧蕭的目光定格在屏幕上。他看得異常仔細(xì),每一個細(xì)微的表情,每一次神經(jīng)質(zhì)的抽搐,每一聲嘶啞的喘息,都沒有放過。
視頻播放結(jié)束。林峰開口:“顧總,目標(biāo)今日下午在城北廢棄倉庫試鏡網(wǎng)劇《暗礁》配角‘老狗’,被導(dǎo)演張猛當(dāng)場錄用,片酬一萬,明日進(jìn)組。這是現(xiàn)場偷拍的試鏡片段?!彼nD了一下,補充道,“另外,關(guān)于王三的線索有進(jìn)展。有人曾在城南舊貨市場附近見過一個形似王三的人,與一個綽號‘刀疤劉’的放貸混混接觸。我們的人正在跟進(jìn)?!?/p>
顧蕭沒有說話。他靠在椅背上,目光從平板屏幕上移開,投向窗外無垠的夜空。辦公室里死一般寂靜。
許久,他緩緩開口,聲音低沉冰冷,聽不出情緒,卻帶著一種無形的、令人窒息的壓迫感:
“演技?”
他微微側(cè)過頭,視線落在林峰臉上,那眼神如同深冬的寒潭,凍結(jié)一切。
“林峰,你告訴我,三個月的時間,能憑空‘演’出這種……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絕望和瘋狂?”
“能‘演’出這種……連張猛那種見慣了牛鬼蛇神的人都拍案叫絕的……真實?”
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,發(fā)出篤、篤、篤的輕響,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上。
“一個蠢貨……一個被徹底打落塵埃、身無分文、連活下去都成問題的蠢貨……突然之間,脫胎換骨,擁有了……”顧蕭的聲音頓住,眼底深處翻涌著極致的冰冷和一絲被強行壓抑的、更深的探究風(fēng)暴,“……擁有了足以讓任何導(dǎo)演驚艷的頂級天賦?”
“這,真的是‘演技’兩個字,能解釋的嗎?”
林峰垂著頭,額角滲出細(xì)微的冷汗。他無法回答。眼前發(fā)生的一切,早已超出了常理的范疇。
顧蕭收回目光,重新看向窗外璀璨卻冰冷的城市燈火,指尖的敲擊停止。
“盯緊《暗礁》劇組。”他的命令如同冰錐,“我要知道,他在鏡頭下,在‘死’的時候……會是什么樣子?!?/p>
“還有王三……活要見人。我要親自問問他,那十萬塊錢……和這三個月,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