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灼沒有回頭。賓利的引擎聲消失在街角，他緊繃的肩背才幾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絲。那目光，如同實質(zhì)的探針，幾乎要刺穿他精心構(gòu)筑的偽裝。顧蕭為什么會出現(xiàn)在這里？巧合？還是……
他壓下心頭的疑慮，腳步?jīng)]有絲毫停頓，迅速拐進一條堆滿雜物的昏暗小巷。現(xiàn)在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。他需要錢，需要快速積累資本，需要擺脫這具身體依舊存在的“累贅感”，更需要一個更穩(wěn)固的、能接觸到核心圈層的跳板?！斗闊焷y》那個小角色，是起點，但遠遠不夠。
他走向影視城附近一個更混亂、更廉價的地下網(wǎng)吧。渾濁的空氣里彌漫著泡面和香煙混合的刺鼻氣味。沈灼找了一個角落的機位，投幣開機。屏幕的冷光映著他輪廓初顯、卻依舊帶著憔悴的臉。他的手指在布滿油污的鍵盤上快速敲擊，精準地搜索著近期所有正在籌備或開拍的項目信息。
他的目標明確：小成本、快節(jié)奏、對演員要求不高、但角色需要有爆發(fā)點、能快速檢驗演技的項目。不是那些光鮮亮麗的大制作，那些地方壁壘森嚴，一個毫無背景的群演連門檻都摸不到。
一個名字跳入眼簾：《暗礁》。
一部小成本犯罪懸疑網(wǎng)劇。導演張猛，以拍地下錄像帶和低俗廣告片起家，風格粗糲生猛，在圈內(nèi)以“敢用人”、“出效果快”但也“壓榨狠”著稱。正在招募一個重要配角：一個因長期吸毒而精神瀕臨崩潰、最終被幕后黑手滅口的線人“老狗”。
角色設(shè)定：瘦骨嶙峋，眼神瘋狂偏執(zhí)，身上有股洗不掉的底層掙扎和絕望氣息，關(guān)鍵戲份是被追殺至窮途末路時的爆發(fā)與死亡。
沈灼的目光瞬間鎖定了這個角色。瘦骨嶙峋？他減掉了六十五斤，但離“嶙峋”還有距離。精神崩潰？絕望？瘋狂？這正是他這三個月在地獄邊緣掙扎時，刻入骨髓的體驗！死亡？他剛剛在《烽煙亂》的“戰(zhàn)場”上，用一具沉重身軀完美演繹了另一種形式的“死亡”。
更重要的是，這種角色，大演員不屑演，小演員演不好。是他的機會！
他記下試鏡時間和地點——就在明天下午，城北一個廢棄的舊倉庫改建的臨時影棚。沒有經(jīng)紀公司推薦，沒有簡歷，直接現(xiàn)場報名，現(xiàn)場試戲。典型的“草臺班子”作風，卻正合沈灼之意。
顧氏頂層辦公室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星河，卻照不進室內(nèi)的冰冷氛圍。
林峰垂手站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前，聲音平直地匯報，如同播報機：
“沈灼，男，26歲。三個月前與您簽署離婚協(xié)議，凈身出戶。名下所有賬戶余額為零，于當日被驅(qū)逐出顧宅。”
“追蹤顯示，其當晚在城東高架橋下露宿。次日，其名下唯一銀行卡（內(nèi)含離婚后一次性‘補償金’約十萬）內(nèi)資金被一次性轉(zhuǎn)空，收款方為一個名為‘遠航投資咨詢’的空殼公司，法人代表王三，系本地一詐騙團伙小頭目，目前該團伙已被警方鎖定，但王三在逃，資金流向不明?！?/p>
“隨后，目標失去蹤跡。無酒店入住記錄，無公共交通購票記錄。初步推斷，流落城市底層或城郊結(jié)合部?！?/p>
“直至昨日，目標出現(xiàn)在西郊影視城，以群演身份參與網(wǎng)劇《烽煙亂》拍攝，飾演一名兵丁。據(jù)現(xiàn)場副導演（李強）反饋，目標在拍攝死亡戲份時表現(xiàn)極為出色，‘真實感驚人’，因此被臨時提拔，獲得今日一個有小臺詞的角色（土匪丙），片酬四百元?！?/p>
“目前，目標已離開影視城，去向不明。其使用的通訊號碼為一次性匿名卡，無法追蹤實時位置。暫未發(fā)現(xiàn)其與任何可疑人員接觸?！?/p>
林峰停頓了一下，補充道：“顧總，目標在三個月內(nèi)體貌特征變化極大。根據(jù)橋洞附近模糊監(jiān)控及昨日影視城門口目擊，其體重目測至少減輕六十斤以上。精神狀態(tài)……與三個月前判若兩人?！?/p>
顧蕭靠在高背椅中，手指交叉置于腹部，指尖輕輕點著手背。他面前的平板屏幕上，并排顯示著幾張圖片：一張是三個月前，沈灼被架出顧宅時那張?zhí)闇I橫流、因肥胖和恐懼而扭曲的丑態(tài)抓拍；另一張是助理緊急調(diào)取的、西郊影視城門口監(jiān)控的模糊截圖——一個穿著舊夾克、側(cè)臉輪廓初顯、眼神沉靜的男人正快步離開，雖然模糊，卻透著一股與之前截然不同的、內(nèi)斂而堅韌的氣息。
“體重驟減…精神判若兩人…”顧蕭低聲重復，冰冷的聲線里聽不出情緒，“一個被掃地出門、身無分文、蠢到被人騙光所有錢、流落街頭的蠢貨，能在三個月內(nèi)，把自己變成一個……連李強那種拍爛片的都驚為天人的演員？”
他抬起眼，目光銳利如刀，射向林峰：“那個王三，找到他?；钜娙?，死要見尸。我要知道，那十萬塊錢，最后到底落到了誰手里?！彼D了頓，聲音更沉，“還有，盯緊西郊影視城。那個沈灼……他明天不是還有戲？我要知道他的一舉一動。特別是……他演戲的時候。”
“是?！绷址骞恚瑹o聲地退了出去。
辦公室內(nèi)只剩下顧蕭一人。他轉(zhuǎn)動椅子，面向窗外無垠的夜色。玻璃幕墻上，映出他冷硬如雕塑的側(cè)影。指尖再次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。
沈灼……同名同姓，同一具身體？三個月的地獄，能徹底重塑一個人的靈魂和天賦？顧蕭的理智在嗤笑這種荒謬。但監(jiān)視器里那雙瀕死時爆發(fā)出驚心動魄光芒的眼睛，卻如同烙印，揮之不去。
那光芒，太像一個人了。像到……讓他這座萬年冰山的心湖深處，都泛起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、冰冷的漣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