與此同時,屬于昔日影帝沈灼那份深入骨髓的觀察力、學習力和模仿天賦,從未停止運轉(zhuǎn),反而在這片污濁的泥沼中被磨礪得更加銳利。
他像一塊干涸到極致、布滿裂痕的海綿,瘋狂地吸收著這個底層世界的一切規(guī)則、語言、表情和生存智慧,將自己徹底沉入這片污濁的底色之中。
天蒙蒙亮,城市邊緣自發(fā)形成的露天勞務(wù)市場已是人頭攢動??諝饫飶浡淤|(zhì)煙草、汗酸和廉價早餐的混合氣味。
沈灼穿著那身洗得發(fā)白、愈發(fā)顯得松垮的廉價運動服,微微佝僂著背,臉上帶著底層人特有的、混合著麻木與一絲卑微期盼的神情,將自己隱沒在一群同樣等待被挑選的零工之中。
他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,不動聲色地捕捉著一切:
工頭的姿態(tài):那些包工頭或小老板,如何用粗嘎的嗓門吆喝,如何用挑剔的目光掃視人群,如何在報價時故意壓低,如何在看到強壯勞力時眼神一亮卻又迅速掩飾。他學習他們那種帶著施舍和掌控欲的語氣,學習他們計算工時和克扣工錢時那種理所當然的狡猾。
討價還價的技巧:看那些老練的工人如何用帶著濃重鄉(xiāng)音的、看似笨拙實則精明的言語,在不觸怒工頭的前提下,為自己多爭取哪怕五塊錢或一頓午飯。如何利用“人多活少”的時機,如何用“我力氣大,一個人頂倆”的暗示抬高身價。
融入的藝術(shù):他模仿著周圍工人疲憊麻木的眼神,那種被生活重壓磨平了棱角的空洞;模仿他們因長期勞作而自然形成的、微微佝僂的體態(tài)和略顯拖沓的步伐;模仿他們帶著各地鄉(xiāng)音、詞匯簡單甚至粗俗的口吻。當被工頭選中,無論是去建筑工地搬沉重的紅磚(粗糙的磚面磨破掌心,汗水混著血水浸入磚縫),還是去物流倉庫扛上百斤的大包(重壓讓腰椎發(fā)出抗議,每一步都踏在虛浮的邊緣),或是鉆進惡臭熏天的下水道清理淤積(粘稠的污物沾滿全身,刺鼻的氣味直沖腦門),他都沉默地承受,不發(fā)一言抱怨,只專注于將身體最后一絲力氣榨干,換取那幾張皺巴巴的、帶著汗味的鈔票——這是他維持生存和繼續(xù)減重這場戰(zhàn)爭所需的、最低劣的“燃料”。
在污水橫流的小巷口,或是棚戶區(qū)邊緣稍顯“繁華”的岔路口,總有幾個簡易的小食攤。沈灼排隊購買他那份最便宜的食物時,觀察同樣是必修課。
攤販的生存法則:看攤主如何用油滑的笑容應(yīng)對挑剔的顧客,如何在城管可能出現(xiàn)時眼神瞬間警覺、動作變得麻利,如何在不新鮮的食材上做手腳(比如把發(fā)蔫的菜葉藏在下面),如何用分量上的微小差別“照顧”熟客或敷衍生客。
交易的微妙平衡:學習如何用最簡短、最不引人注意的語言(通常只是一個含糊的指向和“這個,一份”),配合恰到好處的表情——大多數(shù)時候是空洞的麻木,偶爾在面對攤主明顯的不耐煩時,流露出一絲轉(zhuǎn)瞬即逝的、近乎本能的卑微討好——來完成交易。避免任何多余的眼神接觸或言語交流,減少被注意、被刁難的可能。遞錢、接食物、轉(zhuǎn)身離開,整個過程行云流水,如同設(shè)定好的程序。
在那些污水橫流、光線昏暗的小巷里穿行,他的耳朵如同最靈敏的雷達,過濾掉醉漢的囈語、女人的哭罵、孩子的啼哭,精準地捕捉著四周飄來的、看似無意義的只言片語:
“……西頭老疤臉那工地……結(jié)現(xiàn)錢……就是活忒重……”
“……南城影視基地后門……這兩天招群演……扮死尸……一天管兩頓盒飯……”
“……離‘瘋狗’那伙人遠點……上個月老李頭就多看了一眼……腿給打折了……”
“……收廢品的張禿子……秤最黑……賣給他不如扔溝里……”
這些碎片化的、帶著濃重方言和俚語的信息,被他瞬間捕捉,在腦海中迅速整理、歸檔、分析。
哪個包工頭相對“誠信”(只是克扣得沒那么狠),哪個地方有機會接觸到影視行業(yè)(哪怕是最底層),哪個地段的混混頭目心狠手辣不能招惹,哪個小販秤準……這些信息如同散落的珠子,被他用冷靜的思維串聯(lián)起來,編織成一張在這個危機四伏的泥沼中生存、并尋找向上縫隙的暗網(wǎng)。
他甚至在鐵皮屋最隱蔽的角落,用撿來的半截鉛筆頭,在剝落的鐵銹下,記錄下一些關(guān)鍵的名字和地點符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