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夢雨是被一陣輕微的響動驚醒的。
窗外的天剛蒙蒙亮，客廳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，像是有人在翻東西。她揉著惺忪的睡眼走出臥室，看到母親楊秀敏正蹲在茶幾旁，手里拿著個空的保溫桶，翻來覆去地看，嘴里還念念有詞。
“媽，你咋醒這么早？”沈夢雨走過去，發(fā)現(xiàn)那保溫桶正是從醫(yī)院帶回來的，齊亞菲留下的那個，桶底的“蘭”字被磨得有些模糊。
楊秀敏抬起頭，眼神有些發(fā)直，嘴角掛著一絲詭異的笑：“這桶好，熬粥香?！彼f著，突然抓起桌上的小米往桶里倒，米粒灑了一地，“我得趕緊熬，晚了就趕不上了?！?/p>
“趕啥呀？”沈夢雨心里咯噔一下，想起醫(yī)院里的種種，伸手去搶保溫桶，“這桶都舊了，咱用新的?！?/p>
“不能換！”楊秀敏突然拔高聲音，死死抱著保溫桶往后躲，眼睛瞪得溜圓，“蘭丫頭就認這個桶！換了她不喝！”
蘭丫頭？趙秀蘭？
沈夢雨的頭皮一陣發(fā)麻。母親怎么會知道這個名字？難道……她還沒完全擺脫影響？
“媽，你看著我。”沈夢雨蹲下來，握住母親的肩膀，“你是楊秀敏，不是別人。趙秀蘭已經(jīng)走了，沒人要喝粥了?！?/p>
楊秀敏的眼神晃了晃，像是清醒了點，嘴唇翕動著：“我……我剛才咋了？”她低頭看著滿地的小米，突然捂住臉哭了起來，“我好像做了個夢，夢見個穿護工服的閨女，蹲在煤爐邊哭，說她媽喝不上熱粥了……”
沈夢雨心里發(fā)酸，輕輕拍著母親的背?；蛟S趙秀蘭的執(zhí)念太深，連帶著被她纏過的人，也會留下些零碎的記憶。
這時，父親沈軍偉從臥室出來了，看到滿地狼藉，皺了皺眉：“咋了這是？”
沈夢雨把剛才的事說了一遍，沈軍偉的臉色沉了下來：“這桶不能留?！彼闷鸨赝?，就往門外走，“我去扔了它?！?/p>
“別扔！”楊秀敏突然喊住他，眼神又變得有些恍惚，“萬一……萬一她還沒喝上呢？”
沈夢雨趕緊拉住母親：“媽，別想了，我陪你去買新的小米，咱熬新粥，只給爸喝。”
好不容易安撫好母親，沈夢雨看著父親拿著保溫桶出門的背影，心里總覺得不踏實。她跟到窗邊，看著父親走到樓下的垃圾桶旁，把保溫桶扔了進去，還特意用腳踩了踩，像是怕它自己爬出來。
可就在父親轉身往回走時，垃圾桶里突然傳來“哐當”一聲，像是保溫桶自己滾出來了。沈夢雨瞇起眼睛，看到一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，拄著拐杖，顫巍巍地走到垃圾桶旁，撿起了那個保溫桶，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，慢慢往巷子口走去。
那老太太的背影，和醫(yī)院大廳里抱著保溫桶的趙秀蘭母親，一模一樣！
沈夢雨的心臟驟然收緊，她抓起外套就往外跑：“爸！等我！”
沈軍偉剛走到單元門口，看到沈夢雨跑出來，愣了一下：“咋了？”
“那個桶！被人撿走了！”沈夢雨指著巷子口，“是趙秀蘭的媽！”
沈軍偉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，老太太的身影已經(jīng)快消失在拐角了。他臉色一變，拉著沈夢雨就追：“不能讓她拿走！”
兩人追出巷子，卻沒看到老太太的身影。街上車水馬龍，早起的人們行色匆匆，誰也沒注意到一個抱著舊保溫桶的老太太。
“往哪跑了？”沈夢雨喘著氣，四處張望。
沈軍偉指著左邊的路口：“好像往那邊去了，去醫(yī)院的方向?！?/p>
沈夢雨心里咯噔一下。醫(yī)院……難道趙秀蘭的母親還要回那個地方？
“去看看?！鄙蜍妭ダ屯t(yī)院走。
快到醫(yī)院門口時，沈夢雨突然看到前面圍了一群人，指指點點的，像是出了什么事。她擠進去一看，腿都軟了——
地上躺著個老太太，正是剛才撿保溫桶的那個，已經(jīng)沒氣了，懷里還緊緊抱著那個舊保溫桶，桶蓋開著，里面空空的，只有幾根黑色的頭發(fā)。而老太太的嘴角，帶著一絲滿足的笑，像是終于等到了什么。
旁邊站著兩個警察，正在拍照取證。沈夢雨聽到旁邊有人議論：
“這不是那個天天來醫(yī)院門口等閨女的老太太嗎？聽說閨女二十年前在醫(yī)院沒了……”
“是啊，天天抱著個保溫桶，說要給閨女送粥，沒想到就這么走了……”
“看她手里的桶，好像是醫(yī)院老樓里的東西，前幾天著火的時候燒壞了點……”
沈夢雨的眼淚掉了下來。趙秀蘭的母親，終究還是沒能等到女兒，帶著遺憾走了。
就在這時，她看到李明亮醫(yī)生從醫(yī)院里走出來，看到地上的老太太，嘆了口氣，對警察說：“她是趙秀蘭的母親，昨天還來醫(yī)院了，說感覺不舒服，我給她開了點藥……”
沈夢雨走過去，輕聲問：“李醫(yī)生，她……”
李明亮搖搖頭：“老死的，臉上帶著笑，應該是沒受罪?！彼D了頓，壓低聲音，“齊護士長讓我告訴你，老太太是來還東西的。”
“還東西？”沈夢雨愣了。
“嗯?！崩蠲髁林噶酥咐咸珣牙锏谋赝?，“她說這桶是醫(yī)院的，該還給趙秀蘭了。還說……粥熬好了，娘倆終于能一起喝了?！?/p>
沈夢雨看著那個舊保溫桶，突然明白了。趙秀蘭的母親不是來搶桶的，是來完成女兒的心愿的?；蛟S在她心里，只要把桶還到醫(yī)院，就能讓女兒在另一個世界喝上她熬的粥。
警察把老太太的遺體抬走了，那個舊保溫桶被當成遺物收了起來。沈夢雨看著空蕩蕩的地面，心里五味雜陳。
“走吧，回家。”沈軍偉拍了拍她的肩膀。
往回走的路上，沈夢雨路過那家粥鋪，看到老板正在熬新的小米粥，熱氣騰騰的，香氣飄了很遠。她停下腳步，買了一份，加了紅棗，和夢里趙秀蘭熬的一樣。
回到家，母親楊秀敏已經(jīng)恢復了正常，正在廚房做飯?？吹缴驂粲晔掷锏闹?，笑了：“正好，你爸就愛喝這個?！?/p>
沈夢雨把粥倒進新的保溫桶里，遞到父親手里。沈軍偉喝了一口，咂咂嘴：“真香，比醫(yī)院食堂的強?！?/p>
沈夢雨看著父母的笑臉，心里踏實了些?；蛟S那些詭異的經(jīng)歷，真的結束了。
下午，沈夢雨去醫(yī)院給李明亮送感謝禮，順便想問問齊亞菲的下落。李明亮說齊護士長已經(jīng)回鄉(xiāng)下了，走之前留下句話，讓她好好過日子，別總惦記過去的事。
走出醫(yī)院時，沈夢雨特意看了一眼老樓的方向。308病房的窗戶已經(jīng)被封死了，墻上刷了新的白灰，看不出一點著火的痕跡。
只是在路過急診樓后巷時，她隱約聽到一陣輕微的“咕嘟”聲，像是粥在鍋里沸騰。她停下腳步，往巷子里看了看，黑漆漆的，什么也沒有。
可當她轉身要走時，眼角余光瞥見后巷的角落里，放著一個新的保溫桶，桶蓋沒蓋嚴，飄出淡淡的粥香，里面隱約能看到幾粒紅棗。
沈夢雨的腳步頓住了。
她慢慢走過去，想看看是誰放在這里的。可剛走到保溫桶旁邊，就聽到身后傳來一個黏糊糊的聲音，帶著點熟悉的鄉(xiāng)音：
“姑娘，買粥不？剛熬好的，熱乎……”
沈夢雨猛地回頭，看到一個穿護工服的年輕女人，梳著麻花辮，手里端著個空碗，正對著她笑，眼睛里映著后巷的黑暗，像兩盞沒點燃的燈籠。
而女人胸前的名牌，寫著兩個字：
蘭蘭。
沈夢雨的心臟驟然停跳，手里的感謝禮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她看著女人身后的后巷入口，那里的鐵門虛掩著，門柱上貼著張新的告示，墨跡還沒干：
夜間通道，供應熱粥。
告示的末尾，畫著個小小的保溫桶，桶里插著根紅繩，紅繩的末端，拴著一片藍布，布上繡著個歪歪扭扭的“8”字。
風從后巷里吹出來，帶著股淡淡的煤煙味，還有小米粥的香氣，像是在邀請她進去坐坐。
沈夢雨站在原地，動彈不得。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答應，也不知道這扇門后，等著她的是一碗熱粥，還是另一個沒有盡頭的規(guī)則怪談。
而那個叫蘭蘭的護工，還在對著她笑，手里的空碗慢慢傾斜，像是在等她接過。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