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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夜,格外漫長。饑餓和寒冷啃噬著身體,恨意和絕望卻在心里燒起了一把野火。

第二天,依舊沒人送飯。日頭升得老高,陽光刺眼地照進(jìn)破窗。

院門外傳來腳步聲,不是小桃那種輕悄的,是趾高氣揚(yáng)的。

“喲,大小姐,還喘著氣呢?”一個(gè)尖酸刻薄的聲音響起,是周氏身邊最得力的張媽媽。她隔著門縫往里瞧,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幸災(zāi)樂禍。

我沒理她,閉著眼靠在墻角,節(jié)省體力。

張媽媽討了個(gè)沒趣,哼了一聲,提高了嗓門:“老爺吩咐了,讓大小姐收拾收拾,等會兒去祠堂!族長和族老們都請來了,今兒個(gè)就要議一議大小姐謀害親妹、德行有虧的事!您吶,好自為之吧!”

祠堂?除名?這么快!

心臟猛地一縮,隨即又被一股更冷的麻木覆蓋。也好,快刀斬亂麻。

沒多久,院門鎖鏈嘩啦作響。兩個(gè)面無表情的粗使婆子進(jìn)來,不由分說,架起我就往外拖。我的腿因?yàn)轲I和冷有些發(fā)軟,幾乎是被她們半拖著走。

范家祠堂在府邸最深處,莊嚴(yán)肅穆,供奉著密密麻麻的牌位。此刻,沉重的雕花木門敞開著,里面香煙繚繞,氣氛凝重得能滴出水。

爹范守仁坐在主位下首,臉色依舊鐵青。周氏坐在他旁邊,拿著帕子,時(shí)不時(shí)按按眼角,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。范雨柔依偎在她身邊,小臉蒼白,眼睛紅腫,怯生生地,像個(gè)受驚的小兔子。幾位頭發(fā)花白的族老分坐兩側(cè),個(gè)個(gè)板著臉,眼神銳利地掃視著被拖進(jìn)來的我。

我被婆子粗暴地?fù)ピ诒涞那啻u地上。膝蓋磕得生疼。

“族長,各位族老,”范守仁站起身,聲音沉痛,“家門不幸,出了此等孽障!范清霜,身為嫡長女,不思修身養(yǎng)性,反而心懷嫉妒,竟狠心將親妹推入湖中,意圖謀害!其心可誅,其行可鄙!此等不仁不義、不悌不孝之徒,實(shí)乃我范氏一族之恥!今日請各位族老見證,我范守仁,要開祠堂,將此孽女之名,從族譜之上,徹底除……”

“爹!”我猛地抬起頭,打斷了他義正辭嚴(yán)的宣判。聲音因?yàn)樘撊醵行┥硢?,卻異常清晰。

滿堂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,有厭惡,有鄙夷,有冷漠,也有范雨柔眼底一閃而過的得意。

“您口口聲聲說我推了二妹,”我喘了口氣,目光直直看向范守仁,又掃過那些族老,“證據(jù)呢?就憑二妹落水時(shí),湖邊只有我和她兩個(gè)人?就憑周姨和二妹的一面之詞?”

“放肆!”范守仁被我當(dāng)眾質(zhì)問,惱羞成怒,“事實(shí)俱在,你還敢狡辯!柔兒難道會自己跳湖陷害你不成?她差點(diǎn)連命都沒了!”

“就是啊,清霜,”周氏立刻接口,聲音哀婉,“我知道你心里怨,可你怎么能拿你妹妹的性命開玩笑?她才多大??!你也是我看著長大的,我待你如何,你心里不清楚嗎?你怎么能……”她說著又哽咽起來。

“待我如何?”我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個(gè)比哭還難看的笑,“周姨待我‘好’,好到讓我身邊親近的人一個(gè)個(gè)‘意外’死去,好到讓我聲名狼藉,好到讓我爹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!好到讓我連口熱飯都吃不上!”

“你…你血口噴人!”周氏臉色一變,尖聲道。

“我血口噴人?”我盯著她,一字一句,“我娘是怎么死的?我奶娘是怎么死的?我院子里那些忠心的小丫鬟,又是怎么一個(gè)個(gè)被發(fā)賣、被‘失足’的?周姨,你敢不敢摸著良心,當(dāng)著范家列祖列宗的面,對著這些牌位,說你問心無愧?!”

祠堂里死一般的寂靜。香煙裊裊,牌位森然。我的話像一顆巨石投入死水,激起了無聲的巨浪。周氏的臉色瞬間煞白,眼神慌亂地瞟向范守仁。

“住口!你這個(gè)孽障!”范守仁氣得渾身發(fā)抖,抓起手邊的茶杯就朝我砸來,“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,攀咬長輩!族長!各位族老!你們都看見了!此女冥頑不靈,惡毒至極!今日若不除名,我范家百年清譽(yù)都要?dú)в谒郑 ?/p>

茶杯擦著我的額角飛過,砸在身后的柱子上,碎裂開來,瓷片和茶水濺了我一身。額角傳來刺痛,有溫?zé)岬囊后w流下。

一位須發(fā)皆白、面容古板的族老皺了皺眉,終于開口,聲音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(yán):“清霜丫頭,你指控繼母,可有憑據(jù)?空口白牙,污蔑長輩,亦是重罪?!?/p>

憑據(jù)?我有什么憑據(jù)?那些骯臟的算計(jì),都被周氏母女掩蓋得干干凈凈。

“憑據(jù)?”我抬手抹去額角流下的血,那抹鮮紅刺眼,“我范清霜活在這府里十幾年,就是最大的憑據(jù)!我娘留下的嫁妝鋪?zhàn)?、田莊,如今都在誰手里?賬本可敢拿出來讓族老們看看?我身為嫡長女,月例幾何?吃穿用度又是何等光景?范雨柔一個(gè)庶女,她身上的綾羅綢緞、頭上的金釵玉簪,又是從哪里來的?這些,算不算憑據(jù)?”

我的話像連珠炮,砸在祠堂冰冷的空氣里。幾個(gè)族老的眼神明顯變了,互相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目光。世家大族,最重規(guī)矩體統(tǒng)。苛待嫡女,侵吞原配嫁妝,寵妾(繼室)滅妻(嫡女)的嫌疑,這可是動搖家族根基的大忌!遠(yuǎn)比一個(gè)說不清楚的落水事件嚴(yán)重得多!

范守仁和周氏的臉色徹底變了。范守仁是心虛加暴怒,周氏則是驚恐。

“你…你胡說八道!”范守仁指著我的手都在抖,“那些產(chǎn)業(yè)…是周氏辛苦幫你打理!柔兒…柔兒年紀(jì)小,穿戴好些怎么了?你身為長姐,不友愛妹妹,反而斤斤計(jì)較這些身外之物,心思狹隘至此!”

“打理?”我冷笑,“打理到我娘的嫁妝鋪?zhàn)幽昴晏潛p,田莊顆粒無收,銀子卻流水似的進(jìn)了周姨的私庫?打理到連我娘的體己首飾都戴在了范雨柔身上?爹,您是真不知道,還是裝不知道?或者,您也分了一杯羹?”

“混賬!”范守仁被我戳中痛處,徹底失了理智,猛地沖下座位,揚(yáng)起蒲扇般的大手,就要朝我臉上扇來!這一巴掌,比昨天的更狠,帶著要將我置于死地的戾氣。

祠堂里響起幾聲低低的驚呼。族老們想阻攔也來不及了。

就在那巴掌帶著風(fēng)聲即將落在我臉上時(shí)——

“住手!”

一個(gè)蒼老卻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在祠堂門口響起,像一道驚雷劈開了凝滯的空氣!

所有人都愕然轉(zhuǎn)頭。

只見祠堂門口,兩個(gè)丫鬟小心翼翼地?cái)v扶著一位滿頭銀發(fā)、身形佝偂的老婦人。她穿著深褐色的素面錦緞襖裙,拄著一根油亮的紫檀木拐杖,臉上皺紋深刻,眼神卻銳利如鷹,帶著久經(jīng)風(fēng)霜沉淀下來的威嚴(yán)。

是老夫人!范守仁的親娘,我的祖母!她年事已高,常年在自己僻靜的佛堂禮佛,幾乎不管府中事務(wù),連周氏和范雨柔都難得見她一面。她怎么會突然出現(xiàn)在這里?

范守仁高舉的手僵在半空,臉上的暴怒瞬間凝固,隨即化為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:“娘?您…您怎么來了?您身子不好,這里的事兒子自會處理……”

周氏也嚇得趕緊起身,臉上堆起十二分的恭順和擔(dān)憂:“老夫人,您怎么出來了?這里亂糟糟的,驚擾了您可怎么好?”

老夫人沒理他們,渾濁卻銳利的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地面(碎裂的茶杯、水漬),掃過我額角的血跡和狼狽的樣子,最后定格在范守仁僵在半空的手上。她的臉色沉了下去,手中的拐杖重重地頓在地上,發(fā)出沉悶的“咚”聲。

“處理?你就是這么處理的?!”老夫人的聲音不高,卻壓得整個(gè)祠堂鴉雀無聲,“動用私刑,在列祖列宗面前喊打喊殺!范守仁,你當(dāng)這祠堂是什么地方?!你當(dāng)這族規(guī)是兒戲嗎?!”

范守仁被老娘當(dāng)眾呵斥,臉上一陣紅一陣白,訕訕地放下手:“娘…兒子是氣糊涂了…這孽女她…”

“氣糊涂了就能動手打人?打的還是你的嫡親骨血!”老夫人打斷他,目光轉(zhuǎn)向我,那眼神復(fù)雜,有審視,有痛心,似乎還有一絲…我看不懂的探究?“清丫頭,過來?!?/p>

攙扶她的丫鬟松開了手。老夫人獨(dú)自拄著拐,朝我伸出手。
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包括我。

周氏和范雨柔更是臉色煞白,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恐慌。老夫人常年不管事,對府里的風(fēng)言風(fēng)語也充耳不聞,她們都以為這老婆子老糊涂了,或者根本不在意我這個(gè)“克母”的孫女。誰能想到,她會在這關(guān)鍵時(shí)刻出現(xiàn),而且明顯…是站在我這邊?

我忍著膝蓋和額角的疼痛,掙扎著爬起來,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到老夫人面前。她的手很瘦,皮膚松弛,布滿了老人斑,卻異常溫暖有力,一把抓住了我冰涼的手腕。

“疼嗎?”她看著我額角的傷,聲音低沉。

我搖搖頭,又點(diǎn)點(diǎn)頭。委屈、憤怒、還有一絲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暖觸碰而引發(fā)的酸楚,瞬間沖上鼻尖,眼眶不受控制地紅了。

老夫人沒再說什么,只是握著我手腕的手緊了緊。她拉著我,轉(zhuǎn)身面對眾人,目光如炬地掃過范守仁、周氏,以及那些神色各異的族老。

“落水的事,我老婆子剛在佛堂,也聽說了幾句。”老夫人緩緩開口,“一面之詞,就要除名嫡女?范守仁,你當(dāng)家這么多年,就學(xué)會了偏聽偏信?”

“娘!不是一面之詞!柔兒她差點(diǎn)就…”范守仁急忙辯解。

“差點(diǎn)就死了嗎?”老夫人冷冷地截?cái)嗨抗怃J利地射向躲在周氏身后、瑟瑟發(fā)抖的范雨柔,“大夫怎么說?”

“大夫說…說受了驚嚇,嗆了點(diǎn)水,好生休養(yǎng)幾日便無大礙?!狈妒厝实讱獠蛔愕鼗卮稹?/p>


更新時(shí)間:2025-08-18 09:12:59