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慢慢爬上了窗欞,清冷地灑在地上。前院的喧囂終于沉寂下去。整個范府陷入了沉睡。
鎖著的院門忽然傳來極輕微的“咔噠”聲。
我猛地睜開眼,屏住呼吸。黑暗中,聽覺變得異常敏銳。
不是風吹。是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。非常輕,非常小心。
誰?看守的婆子早偷懶睡去了。這個時候,誰會來?
院門被無聲地推開一條縫。一個瘦小的身影閃了進來,動作很輕,帶著一種做賊般的緊張。
“小姐?小姐你睡了嗎?”一個壓得極低、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。
是小桃!我陪嫁奶娘的女兒,也是這府里唯一還肯偷偷親近我、給我傳遞點消息的人。奶娘死后,周氏就把小桃調去了最苦最累的漿洗房,輕易不讓她靠近我。
“小桃?”我壓低聲音,迅速從地上爬起來,走到門邊。
小桃撲到門縫前,借著月光,我看到她臉上有淚痕,眼睛紅腫?!靶〗悖芸嗔?!她們…她們太狠心了!”她哽咽著,慌忙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,從門縫下塞進來,“快,小姐,還熱乎的,您快吃點!”
布包打開,里面是兩個白面饅頭,還帶著溫熱。在這冰冷的夜里,這點溫熱簡直燙手。
“哪來的?”我沒接,盯著她。周氏治下極嚴,廚房的人不可能冒險給我吃的。
小桃抹了把淚,聲音發(fā)顫:“是…是奴婢偷偷攢了點月錢,求了后角門看門的王婆子,她兒子在廚房當差…剛蒸好出鍋時,偷藏了兩個…”
“你花了多少?”我心里一沉。小桃的月錢本就少得可憐。
“小姐別管了!您快吃啊!您都餓了一天了!”小桃急得直跺腳。
我拿起一個饅頭,掰開,把里面熱乎的一半硬塞回給她:“拿著,你也吃?!?小桃在漿洗房干的都是重活,吃的也是餿冷剩飯。
小桃推拒著,眼淚又下來了:“小姐…”
“聽話?!蔽衣曇舨桓撸瑓s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。小桃這才抽噎著,小口小口珍惜地吃起來。
我吃著冰冷的另一半饅頭,胃里有了點東西,腦子也清楚了些。“小桃,外面…有什么動靜?”我指的是范雨柔那邊。
小桃咽下嘴里的饅頭,湊近門縫,聲音壓得更低,帶著憤怒:“二小姐好著呢!晚宴上老爺哄著,夫人疼著,吃了好多好東西!大夫來看過了,說就是嗆了點水,受了點驚嚇,屁事沒有!她還在老爺面前哭哭啼啼,說…說小姐您是因為嫉妒她能參選秀女,才想推她下湖淹死她…”
果然如此。我冷笑一聲,這理由真是又蠢又毒,偏偏我那爹就吃這套。
“老爺氣壞了,說明天就去請族長開祠堂,要把小姐您的名字從族譜上劃掉!說您不配做范家女!”小桃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,“小姐,怎么辦???要是真除了名,您…您就什么都沒了!”
除名?這比關禁閉、餓肚子狠多了。一旦除名,我就成了無根的浮萍,任人欺凌,甚至可以被隨意發(fā)賣。周氏母女這是要徹底絕了我的路,連范家這層最后的、徒有其名的庇護都要給我剝掉。
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,比地上的磚石還冷。
“小姐,您快想想辦法?。 毙√壹钡每炜蘖?。
辦法?我能有什么辦法?一個被鎖在冷院里,連飯都吃不上的“嫡女”,拿什么對抗爹的怒火和周氏母女的算計?這些年,我小心翼翼地活著,忍氣吞聲,換來的只是她們變本加厲的迫害。
一股從未有過的暴戾之氣猛地沖上心頭,燒得我五臟六腑都在疼。掀桌子?我現(xiàn)在連張桌子都沒有!憑什么?憑什么我要活得這么窩囊?憑什么她們就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一切,還要把我踩進泥里?
“小桃,”我的聲音異常平靜,平靜得連自己都覺得陌生,“你幫我做件事?!?/p>
“小姐您說!拼了命我也幫您做!”
“去我娘生前住過的那個荒院子,東南角那棵老梅樹底下,挖開。”我娘,那個被遺忘的、早逝的原配夫人。她死后,她住過的院子就荒廢了,據說周氏嫌晦氣,一直鎖著?!跋旅媛裰粋€陶罐,你把它挖出來,藏好。明天…或者后天,等我消息?!?/p>
小桃瞪大了眼睛:“陶罐?小姐,那里面是…?”
“是我娘留給我的東西?!蔽掖驍嗨瑳]有解釋,“很重要。記住,別讓任何人看見?!?/p>
小桃雖然滿心疑惑,但看我神色凝重,用力點點頭:“小姐放心!我這就去!”
她像來時一樣,悄無聲息地溜走了。院門重新被鎖上。
我靠在冰冷的門板上,手里攥著剩下的小半個冷饅頭。月光慘白。挖出來的是我娘留下的唯一遺物,一塊成色極普通的玉佩,據說是她家傳的。以前覺得沒用,現(xiàn)在,它是我唯一能抓住的、屬于“我”的東西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