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顆沾著污血的朱紅藥丸,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。
散發(fā)著微弱卻誘人的光澤。
與旁邊濃稠腥臭的黑血,形成地獄般的對比。
謝凜蜷縮在血泊中。
每一次抽搐都帶出更多的黑血。
意識在劇痛和窒息的深淵邊緣沉浮。
求生的本能,如同最原始的野獸,在瀕死的軀體里瘋狂咆哮。
他模糊的視線,死死鎖住那顆近在咫尺的藥丸。
那是唯一的稻草。
他喉嚨里發(fā)出嗬嗬的怪響。
用盡殘存的、最后一絲力氣。
掙扎著。
顫抖著。
伸長脖子。
如同最卑賤的野狗。
將染血的、冰涼的唇。
顫抖地。
貼向那顆沾滿自己污血和塵土的藥丸。
伸出舌頭。
舔舐。
卷入口中。
甚至來不及咀嚼。
用盡全身力氣,囫圇咽下!
藥丸滑入喉嚨的瞬間。
一股奇異的、辛辣中帶著甘涼的藥力,如同爆開的火星!
猛地炸開!
迅速流向四肢百骸!
那啃噬臟腑的劇痛,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扼??!
驟然一滯!
雖然并未立刻消失。
但那股幾乎要將他靈魂都撕裂的滅頂之痛,如同退潮般,迅速減弱!
瀕死的窒息感,也如同被戳破的氣囊,飛快地泄去!
“嗬……嗬……”
他貪婪地、大口地喘息著。
新鮮的、冰冷的空氣重新灌入灼痛的肺腑。
帶來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。
他癱軟在冰冷的地上。
渾身被冷汗和血污浸透。
像一條剛從泥沼里撈出來的死魚。
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。
只能艱難地轉(zhuǎn)動眼珠。
望向門口。
那里。
空無一人。
只有寒風(fēng)卷著雪片,從半開的門扉涌入。
在地上打著旋。
蘇瓷早已不知去向。
仿佛從未出現(xiàn)過。
只留下那顆藥丸。
和滿室的死寂、血腥。
以及……深入骨髓的、被碾碎的屈辱。
……
三天。
謝凜如同真正的鬼魅,在陰暗的新房里“養(yǎng)病”。
那半顆藥丸,吊住了他的命。
卻并未徹底清除他體內(nèi)的“離魂引”。
毒素如同跗骨之蛆,依舊潛伏在血脈深處。
時刻提醒著他那夜瀕死的痛苦和……屈辱。
他變得更加沉默。
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。
眼底的幽深卻如同凝結(jié)的寒冰。
偶爾爆發(fā)的咳嗽,不再帶血。
卻帶著一種更加沉悶、更加壓抑的暗啞。
府中氣氛壓抑到了極點(diǎn)。
林氏似乎被那日的“毒”嚇破了膽,深居簡出。
柳如煙更是稱病不出,整日躲在房中,一遍遍用烈酒和皂角搓洗自己的雙手。
直到皮膚通紅破皮。
恐懼并未消退,反而在寂靜中瘋狂滋長。
只有蘇瓷。
仿佛被遺忘在了柴房。
無人問津。
這天傍晚。
天陰沉得厲害。
寒風(fēng)卷著細(xì)碎的雪沫,敲打著窗欞。
謝凜靠坐在窗邊的軟榻上。
身上蓋著厚厚的狐裘。
手里拿著一卷書。
卻一個字也沒看進(jìn)去。
他在等。
等一個消息。
一個關(guān)于柴房的消息。
“主子?!?/p>
一個低沉的聲音,如同鬼魅般在陰影里響起。
是他的暗衛(wèi)首領(lǐng),玄影。
“說?!敝x凜的聲音嘶啞,眼皮都未抬。
“柴房……”玄影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古怪,“空了?!?/p>
謝凜翻書的手指,微微一頓。
“空了?”
“是。守衛(wèi)昏迷,鎖鏈完好。人……不見了?!?/p>
玄影頓了頓,補(bǔ)充道:“屬下仔細(xì)查過,沒有任何強(qiáng)行闖入或離開的痕跡。就像……憑空消失?!?/p>
謝凜的指尖,輕輕敲在書頁上。
發(fā)出沉悶的“篤篤”聲。
憑空消失?
好一個蘇瓷。
他眼底的寒冰,裂開一絲縫隙。
涌動著更加深沉難辨的情緒。
就在這時!
一陣突兀的、急促的、甚至帶著幾分癲狂的琴聲!
猛地撕裂了侯府死寂的暮色!
琴聲來自西跨院!
柳如煙的居所!
錚錚!錚錚!
那琴聲毫無章法!
充滿了狂亂、驚懼和……絕望!
像垂死野獸的哀嚎!
尖銳地刮過每個人的耳膜!
“怎么回事?!”林氏驚恐的聲音從隔壁傳來。
謝凜猛地站起身!
動作牽扯到內(nèi)腑的隱痛,讓他眉心一蹙。
但他沒有絲毫停頓。
大步流星地走向房門!
玄影如同影子般緊隨其后。
西跨院。
柳如煙的閨房房門大開!
里面一片狼藉!
桌椅翻倒,花瓶碎裂!
幾個丫鬟嚇得癱軟在地,瑟瑟發(fā)抖,指著內(nèi)室尖叫!
“瘋了!表小姐瘋了!”
“救命啊!”
琴聲!
正是從內(nèi)室傳來!
更加狂亂!更加刺耳!
謝凜眼神一厲,猛地掀開珠簾!
眼前的一幕,讓他瞳孔驟然收縮!
柳如煙披頭散發(fā)!
身上只穿著單薄的寢衣,赤著腳!
她那張嬌美的臉,此刻扭曲變形!
眼珠暴突!
布滿猩紅的血絲!
嘴角咧開一個極其詭異、極其驚悚的弧度!
涎水不受控制地順著嘴角淌下!
她正瘋狂地?fù)軇又媲耙粡埞徘俚那傧遥?/p>
手指因?yàn)檫^于用力而鮮血淋漓!
指甲翻卷!
但她仿佛感覺不到疼痛!
只是癲狂地、用盡全力地?fù)芘?/p>
“錚——?。?!”
刺耳的噪音幾乎要刺破耳膜!
“如煙!”林氏也趕到了門口,看到這一幕,嚇得魂飛魄散!
“表妹!”謝凜厲喝一聲,試圖上前制止。
然而!
就在他踏入內(nèi)室的瞬間!
柳如煙猛地抬起頭!
那雙猩紅暴突的眼睛,直勾勾地盯住了他!
眼神里,沒有往日的柔情,沒有偽裝的委屈!
只有無邊無際的恐懼!
和一種……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!
“啊——!?。 ?/p>
她發(fā)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嘯!
猛地從琴案后撲了出來!
動作快得不像人!
直撲謝凜!
“主子小心!”玄影反應(yīng)極快,瞬間擋在謝凜身前!
柳如煙卻根本不管!
她像瘋獸一樣,伸出鮮血淋漓的手,不是攻擊,而是死死抓住玄影的胳膊!
指甲深陷皮肉!
“解藥!給我解藥!”
她嘶吼著,聲音如同砂紙摩擦!
“蘇瓷!那個毒婦!她給我下了毒!在琴弦上!是雀腦毒!一定是雀腦毒!”
她瘋狂地?fù)u晃著玄影!
“她在報復(fù)我!報復(fù)我栽贓她!報復(fù)我想讓她死!”
她猛地松開玄影,又撲向謝凜!
卻被玄影死死攔?。?/p>
“表哥!救我!我不想死!不想像蟲子一樣爛掉!”
她涕淚橫流,混合著嘴角的涎水,骯臟不堪。
“藥引……藥引在肚子里!對!在她肚子里!剖開!剖開就有解藥!”
柳如煙語無倫次地嘶吼著!
眼神徹底渙散!
她猛地低頭!
看向自己的小腹!
那雙鮮血淋漓的手!
竟然!
猛地抓向自己的衣襟!
“嘶啦——!”
單薄的寢衣被撕裂!
露出雪白平坦的小腹!
“你干什么?!”林氏尖叫!
“藥引!我的解藥!在里面!”柳如煙臉上露出一種狂喜和絕望交織的扭曲神情!
她尖銳的、染血的指甲!
毫不猶豫地!
狠狠地!
朝著自己柔軟的小腹!
刺了下去!
“噗嗤——!”
皮肉被撕裂的悶響!
鮮血瞬間涌出!
“啊——?。?!”
凄厲到極致的慘嚎!
柳如煙的臉上卻帶著一種解脫般的詭異笑容!
“解藥……我的解藥……”
她一邊慘嚎,一邊瘋狂地用手指撕扯著自己的傷口!
仿佛要將什么東西從肚子里掏出來!
腸子!
鮮紅的、蠕動的腸子!
被她自己生生從破開的傷口里扯了出來!
血淋淋地掛在體外!
“嘔——!”
林氏和幾個丫鬟當(dāng)場吐了出來!
謝凜的臉色,瞬間變得鐵青!
胃里一陣翻江倒海!
玄影也倒吸一口冷氣!
饒是他見慣血腥,也被這瘋狂自殘的一幕震??!
“如煙!住手!”謝凜強(qiáng)忍著不適,厲聲呵斥!
但柳如煙已經(jīng)完全瘋了!
她仿佛感覺不到疼痛!
只是瘋狂地撕扯著自己的傷口!
在血泊和內(nèi)臟中摸索!
“解藥呢?我的解藥呢?!”
她絕望地哭嚎!
聲音越來越弱。
動作也越來越慢。
大量的失血,帶走了她的力氣和生命。
終于。
她停止了撕扯。
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。
倒在冰冷的地上。
倒在粘稠的血泊和自己的內(nèi)臟碎片中。
那雙曾經(jīng)明媚的杏眼,此刻空洞地大睜著。
望著房梁。
充滿了無盡的恐懼和……不解。
鮮血,還在汩汩地從她腹部那個恐怖的破洞中流出。
浸透了身下的地毯。
濃重的血腥味,混合著內(nèi)臟特有的腥氣,彌漫了整個房間。
死寂。
比之前更加死寂。
只有寒風(fēng)穿過破碎的窗紙,發(fā)出嗚嗚的哀鳴。
謝凜站在原地。
臉色蒼白如紙。
他看著地上柳如煙那慘不忍睹的尸體。
看著她空洞的眼睛。
耳邊,仿佛還回響著她臨死前絕望的嘶吼——
“蘇瓷!那個毒婦!她給我下了毒!在琴弦上!是雀腦毒!” “她在報復(fù)我!報復(fù)我栽贓她!報復(fù)我想讓她死!” “藥引……藥引在肚子里!剖開!剖開就有解藥!”
雀腦毒……
琴弦……
報復(fù)……
栽贓……
藥引在肚子里……
一個可怕的念頭,如同冰冷的毒蛇,瞬間纏緊了謝凜的心臟!
讓他幾乎窒息!
他猛地看向那張被柳如煙瘋狂彈奏過的古琴!
琴弦上,還沾著她手指的鮮血!
他幾步上前!
一把抓起那張琴!
手指在琴弦上狠狠一抹!
指尖!
沾染上一絲極其微弱的、幾乎難以察覺的……
冰冷的滑膩感!
那不是血!
是……油!
一種特殊的、帶著奇異冷香的油!
“玄影!”謝凜的聲音,嘶啞得如同被砂石磨過!
玄影立刻上前,單膝跪地:“主子!”
“查!”謝凜的眼神,如同淬了毒的冰棱,直刺人心,“給我查清楚!老侯爺……當(dāng)年真正的死因!”
“還有!”
他猛地攥緊了沾著冷油的指尖!
骨節(jié)因?yàn)橛昧Χl(fā)出咯咯的輕響!
目光如同利刃,射向地上柳如煙那死不瞑目的尸體!
一字一句,帶著滔天的寒意和……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。
“給我把蘇瓷……”
“找出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