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三點，青山村還沉浸在睡夢中，只有合作社的大棚燈火通明。程明揉了揉酸脹的眼睛，把最后一箱水培生菜封好。箱子上印著"青山綠水"的logo和有機認證標志——這是他和林小滿花了整整一周設計的。
"終于好了。"林小滿直起腰，用手背擦了擦額頭的汗水，在臉上留下一道泥痕，"一百箱，每箱五公斤，夠超市賣一周了。"
程明忍不住笑了："你臉上有泥。"
"哪里？"林小滿用手抹了抹，反而把泥巴抹開了。
"別動。"程明上前一步，用自己的袖子輕輕擦掉她臉上的污漬。這個動作如此自然，以至于做完后兩人才意識到有多親密，同時尷尬地后退了一步。
"咳咳...貨車幾點到？"程明轉(zhuǎn)移話題，耳朵卻悄悄紅了。
"五點。"林小滿看了看手表，"還有兩小時，我們可以休息一下。"
兩人走出大棚，在門外的長凳上坐下。八月的夜空繁星點點，遠處傳來幾聲犬吠，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植物的清香。程明伸了個懶腰，全身的關節(jié)都在抗議這兩天的超負荷工作。
"緊張嗎？"林小滿遞給他一杯熱茶。
程明接過杯子，茶水的熱氣氤氳在他眼前："有點。畢竟這是第一次正式銷售。"
"我也是。"林小滿罕見地承認了自己的不安，"萬一城里人不喜歡我們的菜怎么辦？萬一定價太高賣不出去..."
"不會的。"程明信心十足，"我嘗過我們的生菜，比普通的口感脆嫩多了，而且沒有一絲苦味。那個有機認證也很有說服力。"
為了這個認證，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。林小滿堅持不使用任何化學合成的營養(yǎng)液成分，全部采用天然礦物質(zhì)和有機提取物，雖然成本高了不少，但最終拿下了縣里第一個水培有機認證。
"希望如此。"林小滿輕嘆，"村里好多人都等著看結(jié)果呢。"
程明理解她的壓力。過去三周，他們幾乎沒有休息日。從擴建大棚、調(diào)試設備，到育苗、管理，再到包裝設計、聯(lián)系銷售渠道...每一步都充滿挑戰(zhàn)。村民們雖然投了錢，但不少人還是持觀望態(tài)度，私下里議論"兩個年輕人瞎折騰"。
"明天...不，今天下午就知道結(jié)果了。"程明看著東方微微泛白的天際線，"我跟你一起去縣城送貨，順便看看市場反應。"
林小滿點點頭，突然打了個哈欠。在晨光微熹中，程明注意到她眼下的青黑更加明顯了。這段時間她幾乎沒好好睡過覺，白天忙技術，晚上還要學習他準備的商業(yè)資料。
"你睡會兒吧，貨車來了我叫你。"程明輕聲說。
林小滿搖搖頭："不用，我..."
她的話沒說完，腦袋就不受控制地往前一點，差點栽倒。程明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肩膀。
"別逞強了。"他不由分說地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肩上，"睡半小時也好。"
林小滿掙扎了一下，最終抵不過疲憊，靠在程明肩上閉上了眼睛。程明僵直地坐著，生怕一動就會驚醒她。少女的發(fā)絲輕拂他的脖頸，帶著陽光和草藥的氣息，讓他心跳加速。
這一刻，程明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：他不想離開青山村了。不是因為項目，不是因為母親的約定，而是因為身邊這個倔強、聰明、堅韌的姑娘。
這個認知讓他呼吸一滯。三個月前，他還是個沉迷享樂的富二代，從沒想過自己會愛上一個農(nóng)村女孩，更沒想過會愿意為她放棄城市生活。
東方的天空漸漸亮起，程明輕輕調(diào)整姿勢，讓林小滿靠得更舒服些。他決定等今天銷售結(jié)果出來后，就告訴她自己的真實身份。不能再拖了。
貨車準時到達，兩人把一百箱蔬菜小心裝車。程明本想自己跟車去縣城，讓林小滿休息，但她堅持同行。
"這是我們共同的項目，我要親眼看到它上市。"她說著爬上了副駕駛座，眼神堅定。
縣城最大的超市"萬家福"是程明費了很大力氣才談下來的。采購主管一開始對"農(nóng)村合作社的水培蔬菜"嗤之以鼻，直到嘗了樣品才勉強同意試銷，條件是要放在高端生鮮區(qū)，與進口蔬菜并列。
"價格定這么高，真的有人買嗎？"卸貨時，超市收貨員看著標簽咋舌，"比普通生菜貴三倍呢！"
"等著瞧吧。"程明自信地說。
他和林小滿親自布置了展示臺，把翠綠欲滴的生菜整齊碼放，旁邊放著有機認證證書和營養(yǎng)成分對比表。程明還特意寫了個小牌子："科技種植，健康無憂——青山綠水生態(tài)農(nóng)業(yè)首款產(chǎn)品"。
"我去周圍轉(zhuǎn)轉(zhuǎn)。"布置完后，林小滿說，"看看其他蔬菜的擺放和定價。"
程明點點頭，留下來觀察顧客反應。剛開始人不多，偶爾有人駐足看看，但都被價格嚇走了。九點過后，超市漸漸熱鬧起來。一個穿著講究的中年女士在展示臺前停下，拿起一包生菜仔細查看。
"這是新品種嗎？"她問程明。
"是的，采用水培技術，完全無農(nóng)藥，營養(yǎng)含量比普通生菜高30%。"程明熟練地介紹道，"特別適合做沙拉，孩子吃也很安全。"
女士點點頭，拿了兩包放進購物車："我女兒就愛吃生菜沙拉，現(xiàn)在市場上的菜農(nóng)藥殘留太多，不敢給她吃。"
第一單成交！程明強忍著沒有歡呼出聲。很快，又來了幾個顧客，大多是看起來收入較高的中年人，對價格不太敏感，更注重品質(zhì)和安全。
十點左右，林小滿回來了，看到已經(jīng)賣出一小半的生菜，眼睛瞪得溜圓："真的有人買！"
"不僅有人買，還有人回頭呢。"程明得意地指著不遠處的一個顧客，"那位阿姨已經(jīng)來買第二次了，說中午做了沙拉，特別好吃，要再買些送朋友。"
林小滿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，程明從未見過她如此開心的樣子。兩人不約而同地擊掌慶祝，引來周圍顧客好奇的目光。
到下午三點，一百公斤生菜全部售罄，超市甚至要求明天再送一百公斤來。
"我們成功了！"回村的貨車上，林小滿興奮地算著賬，"扣除成本和超市分成，今天凈賺兩千多！照這個趨勢，兩個月就能回本！"
程明笑著看她掰手指頭的樣子，心中滿是成就感。這比他以前在公司完成上億項目時的感覺更真實、更強烈。
"得趕緊擴大生產(chǎn)。"林小滿已經(jīng)開始規(guī)劃下一步，"再啟用兩個水培槽，調(diào)整營養(yǎng)液配方增加產(chǎn)量..."
"等等，"程明打斷她，"我們是不是該先慶祝一下？"
林小滿愣了一下，隨即笑了："你說得對。今晚我下廚，做頓好的！"
回到村里，好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開。村民們紛紛來到合作社道賀，連最初最反對的劉大爺都豎起了大拇指。
"年輕人就是有想法！"他拍著程明的肩膀，"下次集資我還參加！"
程明和林小滿被團團圍住，一遍遍講述著銷售盛況。直到天黑，人群才散去，留下兩人在合作社的小辦公室里核對賬目。
"我去做飯。"林小滿合上賬本，"你先休息會兒，好了叫你。"
程明點點頭，卻沒有休息的意思。他拿出手機，猶豫了一會兒，終于撥通了母親的電話。是時候坦白他的決定了。
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。
"明明？"母親的聲音透著驚訝，"真難得，你居然主動打電話。"
"媽，我有事想跟你說。"程明深吸一口氣，"關于三個月約定的事..."
"巧了，我也有事要告訴你。"母親打斷他，"我明天到青山村。"
程明差點摔了手機："什么？你怎么知道我在..."
"你真以為我會放任你在外面三個月不聞不問？"母親輕笑，"李叔每周都向我匯報你的情況。"
程明如墜冰窟。原來司機老李一直在監(jiān)視他！那他跟林小滿合作的事，母親全都知道了？
"媽，聽我解釋..."
"不用解釋，明天見面談。"母親干脆利落地掛了電話。
程明呆坐在椅子上，腦中一片混亂。他最擔心的事情要發(fā)生了——母親要來青山村，而且是以知情者的身份。以她的性格，絕不會輕易接受兒子跟一個農(nóng)村女孩合伙創(chuàng)業(yè)的決定。
更糟的是，他還沒向林小滿坦白自己的身份。如果母親當眾揭穿...
"飯好了！"林小滿的聲音從門外傳來，"發(fā)什么呆呢？走吧。"
程明機械地跟著她回到住處。院子里的小桌上擺著幾道家常菜，還有一瓶村民自釀的米酒。林小滿興致勃勃地倒了兩杯。
"第一杯，慶祝我們首戰(zhàn)告捷！"她舉起杯子，眼睛在燈光下閃閃發(fā)亮。
程明勉強擠出一個笑容，碰了碰杯。酒入愁腸，化作無限憂慮。
"怎么了？"林小滿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異常，"太累了？"
程明搖搖頭，又點點頭："有點...我媽明天要來。"
林小滿的筷子停在半空："你媽媽？來青山村？"
"嗯。"程明不敢看她的眼睛，"她...她知道我在這里。"
林小滿放下筷子，若有所思："所以你這三個月是...被罰到農(nóng)村體驗生活？"
程明苦笑："差不多吧。我原來是個紈绔子弟，我媽看不下去了，把我發(fā)配到這里改造。"
他故意用輕松的語氣，試圖淡化事情的嚴重性。但林小滿的表情越來越嚴肅。
"程明，你到底是什么人？"她直截了當?shù)貑枺?我是說，你家里是做什么的？"
程明喉嚨發(fā)緊："就是...做生意的..."
"多大的生意？"林小滿不依不饒，"你那些商業(yè)知識，你對高端市場的了解，還有你說話做事的氣場...根本不是普通家庭能培養(yǎng)出來的。"
程明知道瞞不下去了，長嘆一聲："程氏集團...聽說過嗎？"
林小滿的表情凝固了。即使在這個偏遠山村，程氏集團的名號也如雷貫耳——省內(nèi)最大的民營企業(yè)之一，涉足房地產(chǎn)、零售、酒店等多個行業(yè)，資產(chǎn)數(shù)百億。
"所以你...是程家的..."
"獨子。"程明替她說完，"理論上，我現(xiàn)在應該是程氏集團的副總裁，等著繼承家業(yè)。"
林小滿的臉色變得蒼白，她猛地站起來，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音。
"所以這一切對你來說是什么？一場游戲？一次體驗生活的冒險？"她的聲音顫抖著，"你知道村民們投的那些錢對他們意味著什么嗎？那是他們的養(yǎng)老錢，孩子的學費！"
"不是那樣的！"程明急忙解釋，"我是認真的！水培項目，合作社，所有的一切我都當真的！"
"那你為什么不早說？"林小滿的眼中閃著淚光，"讓我像個傻子一樣，教你最基本的農(nóng)活，擔心你沒錢吃飯..."
程明無言以對。他確實有無數(shù)次機會坦白，卻因為貪戀這種"普通人"的生活而選擇了隱瞞。
"對不起..."這是他唯一能說的話。
林小滿深吸一口氣，勉強平靜下來："你媽媽來干什么？"
"我不知道。"程明老實承認，"可能是來抓我回去的。"
兩人沉默相對，剛才的歡樂氣氛蕩然無存。最終，林小滿轉(zhuǎn)身走向自己的房間。
"明天見機行事吧。"她頭也不回地說，"晚安。"
這一夜，程明輾轉(zhuǎn)反側(cè)，腦海中閃過無數(shù)糟糕的可能。天蒙蒙亮時，他才勉強睡去，卻很快被一陣汽車喇叭聲驚醒。
窗外，三輛黑色轎車停在院子外，中間那輛奔馳S級在陽光下閃閃發(fā)光，與周圍的農(nóng)家環(huán)境格格不入。車門打開，程莉——程明的母親，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香奈兒套裝，踩著高跟鞋優(yōu)雅地走下車子，銳利的目光掃視著這個簡陋的農(nóng)家院落。
程明連滾帶爬地沖出房間，正好撞見同樣被驚醒的林小滿。兩人對視一眼，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緊張和不安。
"一起？"程明小聲問。
林小滿整理了一下睡皺的T恤，點點頭："一起。"
院子里，趙村長已經(jīng)聞訊趕來，正客氣地與程莉交談?？吹匠堂骱土中M出來，程莉的目光立刻鎖定在兒子身上。
"明明，你看起來...健康多了。"她的語氣不冷不熱，目光卻掃過程明粗糙的手掌和曬黑的臉龐，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。
"媽。"程明硬著頭皮走上前，"這是林小滿，我的...合伙人。這是趙村長，幫了我很多。"
程莉微微點頭致意，態(tài)度禮貌而疏離："我聽說了你們的小項目。很有意思。"
"程夫人遠道而來，不如到村委會坐坐？"趙村長提議，"喝杯茶..."
"不必了。"程莉打斷他，"我是來接我兒子回去的。三個月的約定已經(jīng)到了。"
程明一愣："還沒到呢，還有兩周..."
"差不多了。"程莉不容置疑地說，"你玩夠了吧？公司一堆事等著你處理。"
"玩？"林小滿突然開口，聲音因憤怒而微微發(fā)抖，"夫人，您兒子這三個月來和我們同吃同住，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，手上磨出的水泡從沒抱怨過。我們的水培項目昨天剛完成第一批銷售，反響非常好。這不是'玩'，這是實實在在的創(chuàng)業(yè)！"
程莉挑了挑眉，第一次正眼打量這個瘦小的農(nóng)村姑娘："林小姐是吧？我欣賞你的勇氣。但你必須明白，我兒子有他的責任和使命。程氏集團價值數(shù)百億，不是你們這個小打小鬧的蔬菜項目能比的。"
"媽！"程明忍不住出聲，"別這樣說話。"
"我說錯了嗎？"程莉反問，"你知道為了找你，我推掉了多少重要會議？董事會已經(jīng)很不滿了，你再不回去，你的位置就要被別人占了！"
程明握緊拳頭。從小到大，母親總是這樣，用責任、用家族、用利益來綁架他的選擇。但這一次，他不想再妥協(xié)了。
"我不回去。"他直視母親的眼睛，"至少現(xiàn)在不行。水培項目剛起步，村里人投了錢，我不能拋下他們。"
程莉的臉色變了："你瘋了嗎？為了這些鄉(xiāng)下人放棄繼承家業(yè)？"
"程夫人！"趙村長忍不住了，"我們鄉(xiāng)下人怎么了？您兒子這三個月來吃得苦，流的汗，做的貢獻，我們都看在眼里。他比來的時候強多了！"
"就是！"幾個聞訊趕來的村民附和道，"明明是好樣的！"
程莉環(huán)視四周，冷笑一聲："真是感人。明明，你給他們灌了什么迷魂湯？"她轉(zhuǎn)向林小滿，"還是說...是你讓他鬼迷心竅了？"
林小滿的臉刷地紅了："我沒有..."
"夠了！"程明突然大吼一聲，所有人都愣住了，"媽，請你尊重我的朋友！是的，這三個月改變了我，但不是變壞了，而是變好了！我第一次知道勞動的價值，第一次感受到創(chuàng)造的快樂，第一次..."
他頓了頓，看了林小滿一眼："第一次遇到真正看得起我這個人，而不是我的身份和錢包的人。"
程莉的表情從憤怒轉(zhuǎn)為驚訝，最后變成一種復雜的沉思。她再次打量林小滿，目光銳利得像要看透這個女孩的靈魂。
"所以，你決定留下來？"她問兒子，聲音平靜得可怕。
"是的。"程明堅定地說，"至少要把項目帶上正軌。"
程莉沉默良久，突然從手包里拿出一張名片遞給林小滿："林小姐，能單獨談談嗎？"
林小滿遲疑地接過名片，點了點頭。兩人走向院子角落，留下程明和村民們面面相覷。
十分鐘后，她們回來了。林小滿的表情難以捉摸，程莉則恢復了那種商業(yè)精英的冷靜。
"明明，我給你一個月時間。"她出人意料地說，"一個月后，我要看到這個項目的完整商業(yè)計劃和財務報表。如果可行，程氏集團可以考慮投資。"
程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："真的？"
"別高興太早。"程莉瞥了林小滿一眼，"我的投資條件很嚴格?，F(xiàn)在，帶我去看看你們的大棚。"
程明看向林小滿，后者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。他長舒一口氣，領著母親向合作社走去，心中卻充滿疑問：林小滿和母親到底談了什么？為什么母親的態(tài)度突然轉(zhuǎn)變了？
但無論如何，他贏得了時間——時間來實現(xiàn)他的承諾，時間來確定自己的心意，時間來決定...未來的路該怎么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