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晏回到城外那座不起眼的莊子里，天色已經(jīng)擦黑。他剛在書房坐下，沈安便悄無聲息地跟了進來，順手關(guān)緊了門。
“公子，陳姑娘那邊收下了印章?！鄙虬驳穆曇魤旱煤艿停瑤е回灥某练€(wěn)，“她沒多問，只說需要時間考慮?！?/p>
沈晏端起桌上的涼茶喝了一口，目光落在跳躍的燭火上?！班?，意料之中?！彼畔虏璞?，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，“她不是那種會被五萬兩銀子就沖昏頭腦的人。陳家嫡女，這點定力還是有的?！?/p>
沈安微微躬身：“是。不過，屬下看陳姑娘離開時，神色雖極力平靜，但眼底那份不甘和憤怒，藏不住。這筆錢，還有您的話，應(yīng)該在她心里砸出了不小的水花。”
“要的就是這個效果?！鄙蜿套旖菭科鹨唤z極淡的弧度，“憤怒是動力，不甘是引線。她越是不甘心被沈家如此輕慢，就越容易接受我的提議。畢竟，給她遞刀的人是我。”
沈安點頭表示明白，接著匯報：“匯通錢莊那邊已經(jīng)打點好了，只要陳姑娘的手令一到，隨時可以支取。另外，您吩咐要查的事，有眉目了?！?/p>
沈晏抬眼：“說?！?/p>
“沈昀那邊，最近確實和東宮那位走得極近。”沈安語氣凝重，“侯爺似乎也默許了。他們這次退婚，表面是切割陳家，實則更像是……向新主子納的投名狀。陳閣老在立儲一事上態(tài)度鮮明，擋了某些人的路?！?/p>
沈晏眼神微冷：“果然如此。為了攀附東宮，連臉面都不要了。我那好父親，真是越老越糊涂?！彼D了頓，問道，“陳家那邊，陳閣老的傷情如何？可探聽清楚了？”
“陳府口風很緊，但咱們安插在藥鋪的人回報，陳家確實秘密采購了幾味治療內(nèi)腑淤傷的名貴藥材，其中就有血竭藤的配伍。”沈安答道，“看來公子的藥，確實送對了?！?/p>
“不過是投石問路，順便再添一把火罷了。”沈晏語氣平淡，“讓他們知道，我沈晏并非真的與世隔絕，他們的一舉一動，我并非全然不知。這樣，陳姑娘考慮的時候，才會更看重我手里的籌碼。”
沈安猶豫了一下，還是問道：“公子，您真覺得陳姑娘會答應(yīng)嗎？畢竟，這等于讓她和我們一起對付沈家，風險太大?！?/p>
“她會答應(yīng)的?！鄙蜿痰恼Z氣篤定，“因為她沒得選。沈家退婚，等于將她置于風口浪尖，京城里等著看陳家笑話的人不會少。她需要盟友，更需要一個能幫她扳回一城，甚至讓沈家付出代價的人。而我，是目前唯一主動向她伸出手，并且展示了足夠?qū)嵙驼\意的人。況且，”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，“她骨子里那份驕傲，容不得她咽下這口氣。憤怒會推著她往前走?！?/p>
沈安若有所思：“那……我們接下來？”
“按計劃行事?！鄙蜿陶酒鹕恚叩酱斑?，看著外面沉沉的夜色，“第一，盯緊沈昀和東宮那邊的動向，任何風吹草動，立刻報我。第二，繼續(xù)梳理我們在京中能用的人手和暗樁，確保需要的時候，能立刻動起來。第三，”他轉(zhuǎn)過身，目光銳利地看向沈安，“把我們之前收集的，關(guān)于沈昀這些年在外放印子錢、強占民田，還有他手下那幾個管事欺男霸女的證據(jù)，整理一份出來。要快，要詳實?！?/p>
沈安精神一振：“公子是要……？”
“備著?！鄙蜿痰?，“如果陳姑娘最終答應(yīng)合作，這就是我們送給她的一份‘見面禮’。如果她不答應(yīng)……”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，“這些東西，也能讓沈昀好好喝一壺。沈家想靠踩陳家上位？沒那么容易?！?/p>
沈安立刻應(yīng)道：“屬下明白，這就去辦！”
“等等?！鄙蜿探凶∷?，“還有一件事。城南碼頭那批‘貨’，處理干凈了嗎？尾巴都掃清了？”
沈安神色一凜：“公子放心，那幾處暗樁已經(jīng)撤了，人也送走了，保證查不到我們頭上。那批貨換來的銀子，已經(jīng)通過錢莊洗過幾遍，干干凈凈?！?/p>
“很好?！鄙蜿厅c點頭，“記住，我們現(xiàn)在每一步都要走得穩(wěn)，走得干凈。沈家不是鐵板一塊，但盯著我們的人也不少。尤其是那位侯夫人和我那好大哥，巴不得抓住我的把柄。”
“屬下明白?！鄙虬裁C然道，“絕不會留下任何破綻?！?/p>
沈晏揮揮手：“去吧。三日后，靜思茶舍，無論陳姑娘來不來，我們都要做好萬全準備?！?/p>
沈安躬身退下，書房里只剩下沈晏一人。燭火將他清瘦的身影拉長，投在墻壁上，顯得有些孤寂，卻又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韌。
他走到書案前，提筆蘸墨，在一張空白的信箋上緩緩寫下幾個字。筆鋒凌厲，力透紙背。
“風起于青萍之末?！?/p>
他放下筆，看著那行字，眼神幽深。京城這潭水，是時候徹底攪渾了。陳沅，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。這場棋局，你我皆是棋子，也皆是執(zhí)棋之人。至于最后誰能笑到最后，就看各自的本事了。
沈安退出書房，輕輕帶上門，后背竟微微沁出了一層薄汗。每次和公子談完正事，他都有種在懸崖邊行走的感覺，緊張，卻又莫名地亢奮。
公子剛才的眼神，他太熟悉了。那是猛獸鎖定獵物，或者棋手落子前的沉靜?？此破届o無波，底下卻醞釀著雷霆萬鈞。對付沈昀的證據(jù)……看來公子這次是真的要動真格了。
他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間，腦子里飛快地盤算著。整理沈昀的罪證不難，這些年他們暗中收集了不少，只是以前公子一直按著不動。城南碼頭那批貨……沈安眼神一暗，那批從海上來的“私貨”，利潤極大，風險也極高。公子用這筆錢打通了不少關(guān)節(jié)，也養(yǎng)活了他們這些暗地里的人手?，F(xiàn)在尾巴掃干凈了，總算松了口氣。
想到公子最后那句“無論陳姑娘來不來”，沈安心里其實也沒底。那位陳姑娘，他今日在茶舍外遠遠見過一面，確實是個明艷驕傲的貴女。被沈家如此羞辱，她能咽下這口氣？她會相信公子這個“聲名不顯”的庶子，敢跟整個沈家叫板嗎？
沈安搖搖頭，把這些雜念甩開。公子既然說她會答應(yīng)，那她就一定會答應(yīng)。這么多年，公子謀劃的事，哪一件沒成？從當初被放逐到莊子上“養(yǎng)病”，到如今暗中織起這張情報和財力的網(wǎng)，公子走的每一步，都精準得可怕。
他現(xiàn)在要做的，就是無條件執(zhí)行公子的命令。盯緊沈昀和東宮，梳理人手，整理罪證……每一件都不能出錯。公子把這么重要的事交給他，他絕不能辜負這份信任。
沈安推開自己房間的門，點亮油燈。他從床底拖出一個不起眼的舊木箱，打開鎖，里面是厚厚一摞卷宗和賬冊。這些都是他們的命脈，也是公子翻身的資本。
他拿起最上面一本賬冊，翻開，借著昏黃的燈光，開始仔細核對上面的數(shù)字和人名。夜還很長，他要做的事情，還有很多。為了公子，也為了他們這些人能有一條活路，一條出路，他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。
公子說得對，風已經(jīng)起了。他們這些藏在暗處的人，是時候露出獠牙了。沈昀，還有沈家那些高高在上的人，等著瞧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