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奶奶，四平說我這名兒是我娘給起的？真的嗎？”
院子里鋪滿黃燦燦的苞米粒，月光零零散散灑在這些苞米上面，看起來星星點點十分耀眼，如意今天七歲了，卻還是喜歡像小時候那樣窩在奶奶懷里，奶奶身下的藤椅快要承不住祖孫二人的重量，發(fā)生吱呀聲像在求饒。
“對呀，你娘肯定是希望你事事如意，所以給你取了如意這個名兒，多好的名字呀。”奶奶寵溺地?fù)е鴮O女，眼里卻閃著淚光，枯瘦的指節(jié)捋著如意耳際的碎發(fā)。
“可是我哪如意了啊，連自己爹娘長啥樣都不記得！奶奶，我娘啥時候回來接我去城里啊？”
“快了快了......”奶奶說這話時顯然沒了底氣，敷衍著如意。
如意不到一歲時，兒子和兒媳突然決定去城里打工，把孩子丟給了老人，前幾年奶奶還能收到兒子寄來的生活費，雖說不多但在村里也足夠祖孫二人支撐生活，可就在三年前兒子因為一場意外再也沒能回來，奶奶只知道兒子的賠償款全被如意娘卷走，這還是聽外甥大柱給她講的，說如意娘在工地早就和一個廚子好上了，如意爹可能是知道這事兒，干活時分了心從樓頂上栽下來摔的四分五裂沒了模樣......
村里人知道如意家的情況，在條件允許的范圍內(nèi)也會接濟祖孫二人，但大家也都不富裕，只能幫個斤兩，再多也確實幫不上，自打兒子出事兒，奶奶對田間地頭的活計越來越力不從心，看著如意細(xì)細(xì)的胳膊掄著鐮刀要幫她的忙，奶奶實在于心不忍，可如果不種地，她們兩人就得餓死。
鄰居家的小兒子四平在村里那間破教室上課，每天下午都是跑著往家趕，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撂下書包去隔壁找如意，他急著要把今天學(xué)到的知識全部教給如意，四平在學(xué)校里是出了名的認(rèn)真，老師也時?？渌菈K學(xué)習(xí)的料，可大家并不知道他是為了教會如意才這么認(rèn)真學(xué)習(xí)的。
“奶奶，等我去了城里是不是就能和四平一樣去學(xué)校念書啦？”
“是啊?！蹦棠膛闹缫獾母觳玻杏X自己渾身沒有力氣，眼皮慢慢往下耷拉著沉沉睡去。
如意還在碎碎叨叨憧憬著城里人的生活，卻沒發(fā)現(xiàn)奶奶已經(jīng)合上眼皮。
張大夫給奶奶檢查過身體后，無奈地沖村長搖搖頭，村長愁眉不展發(fā)生一聲長長的嘆息，如意一早上就和四平去河里摸魚，她想給奶奶煮碗魚湯補補身體，平常二人抓魚，四平總會把最大的那條讓她帶回去，可惜今兒個什么魚也沒摸到，如意一早上就被村長支到外面和四平玩，這會兒已經(jīng)快到晌午，她知道得趕緊回去給奶奶做飯，因為奶奶從昨個夜里起就不太舒服，于是便對四平講：“四平，咱回吧，我得給奶奶做飯，時候不早啦?！?/p>
”嗯，你煮點粥就行啦，一會我回去讓我娘送碗大燴菜過去?！彼钠嚼缫獾氖滞易?。
回去的路上四平在田里抓了兩只青蛙遞給如意，天氣熱，二人臉上滋滋冒汗，如果手里的青蛙摸起來涼涼，她咯咯咯沖四平笑著，四平憨憨地搔了幾下后腦勺，不敢看如意。
“奶奶，奶奶，你看我抓了啥？”如意興奮的跳過木門檻，揚著手里的兩只青蛙跑到床邊，幾塊邊緣已經(jīng)腐壞的木板搭起一張床，奶奶面色蒼白躺在上面，村長正和張大夫在一旁嘀咕著什么，見如意進來，二人忙收住聲。
如意舉著青蛙讓奶奶看：“奶奶，你看！”當(dāng)她靠近奶奶看到那張面無血色的臉時，一下失了神，再也沒了剛才的興奮勁兒，忙將手里的青蛙丟在地上問：“奶奶，你這是咋啦？你說話呀？我是如意!奶奶，你不認(rèn)得我啦？奶奶......我是如意啊......”如意見奶奶急促地微喘著，嘴唇哆嗦了幾下卻沒有發(fā)出聲，她慌了，撲上去抱住奶奶用力搖晃。
村長見狀忙上前制止如意：“如意，可不能！要不得！”
如意推開村長大聲哭叫：“村長，我奶奶這是咋啦？她咋不說話也不看我！”
“奶奶，你睜開眼看看如意啊，我是如意啊......”如意的眼淚鼻涕糊了一臉，她已經(jīng)意識到什么，但她不敢往下想，如意感覺自己全身發(fā)冷，不停篩糠。
“如意，如意，你聽我說?！贝彘L見如意這樣，只好將她的兩條胳膊用力握住，張大夫過來察看奶奶的情況，他用兩根手指撐開奶奶的眼皮，沖村長搖搖頭。
如意也看到張大夫搖頭，發(fā)出一聲刺耳的尖叫，掙開村長的手沖上去抱住奶奶：“奶奶，你這是咋啦，連你也要不如意了嗎？”
奶奶像是被如意打了一劑強心針，眼睛突然一亮，胸口上下起伏努力發(fā)出聲音：“如....意.....，別怕，你要......好好活著，別......別難過，村長，我們.......如意......就托付給.....你.....了.......”村長同情地看著祖孫二人，連連點頭讓老人家放心，如意幾近哀嚎，撕心裂肺的哭著直到發(fā)不出聲音，任村長和張大夫如何勸她都沒用......
奶奶的葬禮上，如意見到了自己的娘，一個燙著大波浪卷發(fā)的時髦女人，身上噴著劣質(zhì)香水，一臉嫌棄踩著細(xì)長的高跟鞋走進靈堂，村里的男女老少都用異樣的目光打量著如意娘，他們已經(jīng)認(rèn)不出這是翠萍，如意也不知村長是怎么找到了她娘，她怯生生躲在四平身后，村長拉她過來：“如意，快喊娘，你娘這就接你去城里啦，一定要聽你娘的話，知道嗎？”
“什么翠萍，我叫米娜，以后別亂喊?！比缫饽锊粷M地看了村長一眼，不情不愿從包里掏出一些錢遞給村長：“喏，這是你說那筆安葬費，行啦，孩子我?guī)ё撸情g破屋隨你們處置，以后別再給我打電話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