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巷的陰影冰冷而粘稠,像浸透了污水的棉絮,包裹著許小滿搖搖欲墜的身體。
每一步都牽扯著未愈的骨骼和撕裂的皮肉,帶來鉆心的劇痛。
肺腑間彌漫著血腥味、地下熔毀的焦糊味,以及停尸房殘留的福爾馬林氣息,
混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、屬于地獄歸來的印記。城市的喧囂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毛玻璃,
警笛、人聲、車流的轟鳴模糊不清,只剩下一種沉悶的、永不停歇的嗡鳴背景。
她靠在粗糙冰冷的磚墻上,急促地喘息,每一次吸氣都像吸入碎玻璃。視線越過低矮的圍墻,
投向城市中心那片混亂的源頭——圣心大教堂的廢墟。焦黑的穹頂骨架如同巨獸折斷的肋骨,
刺向鉛灰色的天空。濃煙尚未散盡,在晨風(fēng)中扭曲成猙獰的形狀。廢墟周圍,
紅藍(lán)警燈瘋狂閃爍,勾勒出混亂的人影和拉起的警戒線。消防車的射燈如同巨大的探照燈柱,
徒勞地切割著煙塵。隱約的驚呼和哭喊順著風(fēng)飄來,又被更嘈雜的聲浪吞沒。
就在那片混亂的中心,
在幾根尚未倒塌、焦黑扭曲的穹頂金屬梁交匯的至高點(diǎn)——一個(gè)巨大而模糊的光影輪廓,
正由濃煙和廢墟上升的熱氣流緩緩勾勒出來。那是一個(gè)襁褓中的嬰兒。
輪廓邊緣在煙塵中搖曳、變形,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會(huì)被風(fēng)吹散。它懸浮在廢墟之上,
低垂著頭顱,姿態(tài)安靜,如同沉睡。許小滿漆黑的瞳孔,
映著那片廢墟和煙塵中虛幻的嬰兒投影。沒有恨,沒有快意,
只有一片燃燒殆盡后的、深不見底的疲憊與虛無。像一口被抽干了所有泉眼的枯井。
她緩緩低下頭。攤開右手。掌心,那個(gè)被戒指棱角刺破又強(qiáng)行拔出的傷口,皮肉外翻,
邊緣紅腫,正緩慢地、持續(xù)地滲出溫?zé)岬孽r血。血珠順著掌紋流淌,
滴落在冰冷骯臟的水泥地上,暈開一小片暗紅。她收攏五指。用力。
指甲深深掐進(jìn)掌心翻卷的皮肉里,帶來一陣尖銳的、足以刺穿麻木的痛楚。
新鮮的血液從指縫間涌出,帶著生命的溫?zé)?。這痛感,像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錨點(diǎn),
證明她還活著,證明這具從地獄爬回來的軀殼,尚未完全冷卻成灰燼。然后,她松開了手。
不再看那片廢墟和消散的虛影。她轉(zhuǎn)過身,拖著沉重如灌鉛的雙腿,一步,一步,
踉蹌地、卻又帶著一種近乎機(jī)械的固執(zhí),走進(jìn)了后巷更深、更冷的陰影里。
腳步在濕滑的地面上留下斷續(xù)的、帶著血污的腳印,
很快被巷子深處更污濁的泥水覆蓋、吞噬。如同滴入墨水的血珠,
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城市的褶皺深處?!瓗滋旌?。青州第一醫(yī)院,地下二層,
停尸房走廊。空氣依舊冰冷,混合著消毒水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腐敗氣息。
老王縮在值班室油膩的椅子里,對(duì)著那本翻得卷邊的登記簿唉聲嘆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