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下空間的嗡鳴，是永恒的鎮(zhèn)魂曲。
而在那意識層面的、被徹底污染的“地獄”——
蠕動的淡黃色粘液之海中央，由水晶燈碎片與焦黑穹頂堆砌的扭曲島嶼上。襁褓中的嬰兒投影，漆黑冰冷的雙眼深處，幽藍寒芒如同淬毒的星辰。它那與許小滿如出一轍的、毫無溫度的嘴角弧度，正緩緩擴大。
現(xiàn)實，VIP病房。
江逾白僵硬地坐在病床邊緣，如同被抽空靈魂的精致人偶?？斩吹碾p眼失去了所有神采，只剩下無邊的漆黑。嘴角那抹被強行拉扯出的、冰冷的、非人的“笑容”，凝固在慘白的臉上，詭異得令人頭皮發(fā)麻。
他剛剛完成了一個動作——用那只失控震顫的金屬右臂，硬生生摳下自己左側(cè)最里面的一顆臼齒，捏出了粘附在牙根血肉中的、米粒大小、刻著滴血彼岸花標記的金屬膠囊。然后，將這枚染血的微型裝置，冷酷地塞進了旁邊病床上林婉柔的喉嚨深處。
林婉柔無意識地吞咽了一下，喉嚨里發(fā)出“咕嚕”一聲輕響。她那張徹底融毀、如同半融化蠟像般的臉上，眼縫中最后一點微弱的光芒，隨著這聲吞咽，徹底熄滅。只剩下微弱的、帶著杏仁苦味的呼吸，證明著這具軀殼尚未完全死去。
死寂。
病房里只剩下心電監(jiān)護儀殘余部件發(fā)出的、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“嘀…嘀…”聲，如同垂死者的倒計時。
江逾白空洞的目光，依舊直勾勾地盯著落地窗外那片巨大的、焦黑的教堂廢墟輪廓。焦黑的金屬骨架刺向鉛灰色的、壓抑的天空。
突然！
他空洞的眼睛猛地睜大！瞳孔深處，那片純粹的漆黑被瞬間撕裂！無數(shù)混亂、血腥、扭曲的畫面如同失控的洪流，轟然倒灌！
血色雨夜的天臺！母親墜落的衣角！少年自己扭曲興奮的臉！滴血的香檳塔！爆裂的水晶燈碎片！林婉柔融化的臉孔！還有……還有那片無邊無際的、蠕動的淡黃色粘液之海！以及海中央島嶼上，那個對他露出冰冷笑容的嬰兒投影！
“呃……嗬嗬……” 江逾白的喉嚨里發(fā)出被扼住般的、意義不明的嘶鳴。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！左手死死抓住劇痛難忍的無名指，指甲深陷進腫脹發(fā)紫的皮肉，試圖摳掉那兩枚嵌入骨肉的戒指！右臂那條精密的金屬義肢，震顫的頻率陡然加快，內(nèi)部發(fā)出尖銳刺耳的、如同金屬疲勞即將斷裂的“嘎吱”聲！
“滾……出……去……” 他破碎的聲音里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混亂，仿佛在與侵入自己大腦的“異物”進行最后的搏斗。額頭上青筋暴起，冷汗如漿涌出！
然而，這掙扎只持續(xù)了短短幾秒。
他猛地抬起頭！那雙被混亂和痛苦充斥的眼睛，瞬間被一種更深邃、更冰冷的漆黑取代！瞳孔深處，兩點針尖大小的幽藍寒芒，如同黑暗中悄然點亮的鬼火，驟然亮起！
是許小滿的意志！通過“彼岸花”的雙向錨定，徹底接管了這具軀殼！
被許小滿意識驅(qū)動的“江逾白”，緩緩地、僵硬地從病床上站了起來。動作帶著一種非人的協(xié)調(diào)感。他無視了左手鉆心的劇痛和右臂義肢失控的震顫，邁開腳步，一步，一步，走向病房那扇厚重的隔音門。
“咔噠?！?/p>
門鎖被金屬手指擰開。
門外走廊上，兩名負責(zé)看守的保鏢正百無聊賴地站著，聽到門響，下意識地回頭。
下一秒，他們的瞳孔驟然收縮！
門內(nèi)站著的，是他們熟悉的江逾白少爺。但那張英俊的臉上，此刻凝固著一個他們從未見過的、冰冷詭異的笑容。那雙眼睛……漆黑如墨，瞳孔深處閃爍著兩點非人的幽藍光芒！更詭異的是他的姿態(tài)——左手以一種不自然的姿勢扭曲著，鮮血正從無名指戒指下不斷滲出，滴落在光潔的地板上；右臂那條昂貴的仿生義肢，正以極高的頻率失控震顫，發(fā)出令人牙酸的“嘎吱”聲！
“少……少爺？” 一名保鏢驚疑不定地開口。
被許小滿意識驅(qū)動的“江逾白”沒有任何回應(yīng)。他空洞而冰冷的視線越過保鏢，直直投向走廊盡頭——那扇通往緊急疏散樓梯間的防火門。
然后，他動了。
不是走，而是以一種僵硬卻迅捷的、帶著明確目標的姿態(tài)，猛地沖向那扇防火門！
“攔住他！” 另一名保鏢反應(yīng)稍快，意識到情況極度詭異，厲聲喝道，同時伸手去抓江逾白的肩膀！
就在保鏢的手即將觸碰到肩膀的瞬間！
江逾白（許小滿）那條失控震顫的金屬右臂，如同一條被激怒的毒蛇，猛地反向揮出！速度快得帶起一片殘影！
“砰！”
一聲沉重的悶響！金屬義肢的手肘部位，帶著千鈞之力，狠狠砸在保鏢的下頜骨上！
“咔嚓！” 清晰的骨裂聲！
保鏢連哼都沒哼一聲，整個人如同被高速行駛的卡車撞中，向后凌空飛起！重重撞在走廊墻壁上，軟軟滑落，瞬間昏迷！
另一名保鏢驚駭欲絕！他下意識地摸向腰間，卻只摸到空蕩蕩的槍套（醫(yī)院內(nèi)禁止配槍）！他只能硬著頭皮，低吼著撲上來，試圖用擒拿手法鎖住江逾白！
江逾白（許小滿）甚至沒有回頭。他只是微微側(cè)身，那條失控震顫的金屬左腿義肢（在教堂爆炸中受損，此刻也發(fā)出異響）如同鍘刀般猛地向后橫掃！
“咚！”
沉重的金屬義肢精準地掃在保鏢的膝彎處！
“啊——！” 保鏢發(fā)出一聲凄厲的慘叫，腿骨應(yīng)聲而斷！整個人向前撲倒在地，抱著變形的膝蓋痛苦翻滾！
解決掉障礙，江逾白（許小滿）沒有絲毫停頓。他沖到防火門前，金屬右手抓住冰冷的門把手，猛地用力！
“嘎吱——！” 防火門被粗暴地拉開！
一股帶著塵埃和鐵銹味的冷風(fēng)從樓梯間倒灌而入！
他一步跨入昏暗的樓梯間，沒有絲毫猶豫，徑直朝著通往頂樓天臺的入口沖去！沉重的金屬義肢在空曠的樓梯間里敲擊出“哐！哐！哐！”的巨大回響，如同喪鐘！
……
……
地下，“彼岸花”核心。
巨大的主控屏幕上，代表著江逾白意識節(jié)點的紅光瘋狂閃爍，警報文字不斷刷屏：
[目標意識核心：遭受嚴重侵蝕污染！]
[人格完整性：崩潰臨界！]
[生理指標：腎上腺素激增！心率過速！神經(jīng)毒素（戒指）擴散加速！]
許小滿低垂的頭顱，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。一縷發(fā)絲滑落，露出她蒼白的下頜線。那緊抿的、毫無血色的嘴唇，似乎……極其細微地向上彎了一瞬。
她的意識，如同冰冷的指揮官，在虛擬界面上發(fā)出了最后的、也是唯一的指令：
[意識投射：終止]
[核心數(shù)據(jù)：定向銷毀]
[物理痕跡：熔毀協(xié)議啟動]
指令發(fā)出！
連接在她頭上的荊棘冠冕頭環(huán)，內(nèi)部幽藍色的光芒猛地暴漲！亮度瞬間達到刺目的程度！隨即，如同燃盡的蠟燭，光芒急速黯淡、熄滅！
“嗡……”
整個地下空間，那些如同沉默墓碑般的服務(wù)器機柜，發(fā)出的低沉嗡鳴陡然拔高、變得尖銳刺耳！無數(shù)指示燈瘋狂閃爍，由綠轉(zhuǎn)紅！
“砰！砰！砰！”
距離核心操作臺最近的幾臺服務(wù)器機柜，內(nèi)部猛地爆出刺眼的電火花！厚重的金屬外殼瞬間被燒穿、變形！刺鼻的焦糊味和臭氧味瞬間彌漫開來！濃煙滾滾而起！
“轟隆——！”
更深處，傳來沉悶的爆炸聲！似乎是主能源線路被強行過載熔毀！整個地下空間劇烈地震動起來！灰塵和細小的水泥碎塊從高聳的穹頂簌簌落下！
毀滅的序曲，已然奏響！
……
……
醫(yī)院頂樓天臺。
狂風(fēng)呼嘯，卷起地面細小的沙礫，抽打在臉上生疼。鉛灰色的厚重云層低低地壓著，仿佛觸手可及?？諝庵袕浡鞘刑赜械膲m埃和一絲雨水的腥氣。
被許小滿意識驅(qū)動的“江逾白”，如同一個設(shè)定好程序的機器，僵硬而精準地走到了天臺邊緣。下方，是如同螻蟻般的車流和行人，遠處，是圣心大教堂那片焦黑的廢墟輪廓。
他站定。轉(zhuǎn)過身，背對著深淵。
空洞漆黑的雙眼，瞳孔深處那兩點幽藍寒芒，穿透了空間的距離，仿佛與地下核心那雙正在熄滅光芒的眼睛遙遙對視。
風(fēng)更大了，吹得他染血的病號服獵獵作響。左手無名指處，戒指嵌入的骨縫中，暗紫色的腫脹已經(jīng)蔓延到了半個手掌，劇痛如同跗骨之蛆。右臂的金屬義肢震顫得更加瘋狂，發(fā)出瀕臨解體的“嘎吱”悲鳴，幾顆細小的螺絲甚至被震飛出去。
他緩緩地、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那只失控的金屬右臂。冰冷的合金手掌在狂風(fēng)中張開，五指箕張，仿佛要抓住什么，又仿佛在向這片囚禁了他（她）們所有人的人間告別。
然后。
他（她）的身體，如同斷了線的木偶，又像是終于卸下了所有重負的囚徒，向后……直直地倒了下去。
沒有猶豫。沒有掙扎。沒有聲音。
只有獵獵的風(fēng)聲，瞬間吞沒了那墜落的身影。
那抹凝固在嘴角的、冰冷詭異的“笑容”，在急速下墜的氣流中，被撕扯、模糊，最終消失在下方那片由霓虹、車燈和教堂焦黑廢墟構(gòu)成的、冰冷而扭曲的光影深淵之中。
“砰——！?。 ?/p>
一聲遙遠而沉悶的巨響，從下方街道傳來。短暫地壓過了城市的喧囂，隨即被更嘈雜的聲音吞沒。
……
……
地下，“彼岸花”核心。
爆炸和火光正迅速蔓延。濃煙充斥了整個空間，刺鼻的氣味令人窒息。溫度急劇升高。巨大的服務(wù)器機柜在火焰中扭曲、坍塌，發(fā)出最后的呻吟。
許小滿的身體，依舊靠在殘破的金屬椅旁。
束縛早已掙開。她低垂的頭顱，緩緩抬起。
長發(fā)向兩邊滑落，露出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。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，嘴唇干裂毫無血色。那雙眼睛，終于徹底睜開。
瞳孔深處，那片如同宇宙星云般旋轉(zhuǎn)的、無數(shù)破碎的血色畫面（天臺、香檳塔、水晶燈、融化、崩潰……）正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、湮滅。
最后殘留的，是圣心大教堂廢墟之上，那片巨大的、正在緩緩消散的襁褓嬰兒投影。
投影消散的最后一瞬。
嬰兒的嘴角，似乎也極其輕微地……向上彎了一下。
隨即，一切歸于沉寂。
只剩下純粹的黑。疲憊的、仿佛燃燒殆盡的、最深沉的黑暗。
許小滿極其緩慢地、帶著一種仿佛全身骨骼都在呻吟的劇痛，扶著冰冷的金屬椅殘骸，掙扎著站了起來。身體搖搖欲墜，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牽扯著尚未完全愈合的創(chuàng)傷，帶來撕裂般的痛楚。她低頭，看向自己的右手。
掌心，那枚被江逾白強行塞入、棱角分明的冰冷戒指，依舊深深嵌入皮肉，被干涸和新鮮的血液染成暗紅。戒指內(nèi)側(cè)細微的凸起，像一個完成了使命的開關(guān)。
她伸出左手，沾滿灰塵和血污的手指，顫抖著，卻異常堅定地，摳住了戒指的邊緣。用力。
“嗤……”
戒指帶著一小塊凝固的血痂，被硬生生從皮肉里拔了出來。留下一個深深的不規(guī)則傷口，鮮血再次涌出。
她看也沒看，手指一松。
“叮當……”
染血的戒指掉落在地，滾了幾滾，消失在滿地狼藉的儀器碎片和蔓延過來的火焰之中。
她不再停留。拖著沉重而劇痛的身體，一步，一步，踉蹌著走向這個毀滅空間唯一的出口——面具人進來時開啟的那條散發(fā)著慘淡綠光的合金通道。
火焰在她身后蔓延、咆哮，吞噬著昂貴的設(shè)備、儲存著無數(shù)秘密的服務(wù)器、以及面具人冰冷的尸體。灼熱的氣浪推著她的后背。
她沒有回頭。
通道盡頭的電梯門無聲滑開。她走進去，按下唯一的上升按鈕。
電梯緩緩上行。透過狹小的觀察窗，最后映入眼簾的，是下方那片被火光和濃煙徹底吞噬的地獄景象。
“叮。”
電梯門滑開。外面，是停尸房那熟悉的、冰冷死寂的走廊?？諝庵羞€殘留著福爾馬林和消毒水的氣味。
許小滿拖著殘破的身體，一步一步，走向停尸房厚重的大門。每一步，都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留下一個淡淡的、帶著血污的腳印。
推開大門。外面，是醫(yī)院后巷。清晨灰白的光線帶著寒意，刺痛了她適應(yīng)了黑暗的眼睛。清冷的空氣涌入肺腑，帶著自由的味道，也帶著硝煙和廢墟的氣息。
她靠在冰冷粗糙的磚墻上，劇烈地喘息著。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灼痛。她抬起頭，望向城市中心的方向。
遠處，圣心大教堂那片巨大的焦黑廢墟上空，濃煙尚未完全散去。鉛灰色的天空低垂。
警笛聲、救護車的鳴笛聲、人群的驚呼和喧嘩聲，正從那個方向隱隱傳來，匯聚成一片混亂的聲浪。
而在那片廢墟的焦黑殘骸之間，在尚未熄滅的零星火苗映照下，一個巨大而模糊的、由煙塵和光線構(gòu)成的襁褓嬰兒輪廓，正如同海市蜃樓般，在晨曦的微光中，緩緩消散。
許小滿靜靜地望著那片消散的虛影。
蒼白的臉上，沒有任何表情。
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意，沒有劫后余生的慶幸。
只有一片燃燒殆盡后的、深入骨髓的疲憊和……冰冷的虛無。
她低下頭，看著自己攤開的、沾滿血污和灰塵的雙手。掌心，那個被戒指刺破的傷口，正緩緩滲出新鮮的、溫?zé)岬难骸?/p>
她緩緩收攏五指，將那片溫?zé)岷痛掏矗o緊攥在掌心。
然后，她轉(zhuǎn)過身，拖著沉重而劇痛的身體，一步，一步，踉蹌地、卻又無比堅定地，走進了后巷更深、更冷的陰影之中。
如同水滴，匯入渾濁的人海。
城市的喧囂在她身后繼續(xù)，警笛聲撕扯著黎明的寂靜。無人知曉，地獄的入口剛剛關(guān)閉，而一個從地獄爬回來的幽靈，正帶著一身傷痕和冰冷的虛無，悄然隱沒于這喧囂的、殘酷的、依舊在運轉(zhuǎn)的人間。
廢墟的濃煙在晨風(fēng)中徹底消散。
仿佛一切，從未發(fā)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