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畫室回去的路上，天又陰了下來。
蘇野坐在副駕駛座上，手里捏著那張畫著星空的紙，指尖反復摩挲著畫里那個小小的身影。沈硯沒開音樂，車里只有引擎的低鳴，還有兩人時不時的呼吸聲，安靜得有些微妙。
“那些孩子……是附近孤兒院的?！?蘇野突然開口，打破了沉默，“姑姑每周都讓他們來畫室玩，說畫畫能讓人開心點。”
沈硯側(cè)過頭看了他一眼，他正望著窗外掠過的稻田，側(cè)臉在陰云下顯得有些柔和：“你畫得很好，他們很喜歡?！?/p>
蘇野的臉頰有點紅，低下頭笑了笑：“以前總怕自己畫得太幼稚，沒人喜歡……”
“我喜歡?！?沈硯的聲音很輕，卻清晰地傳到蘇野耳朵里。
蘇野猛地抬頭，撞進他認真的眼睛里，心臟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，慌亂地移開視線，假裝去看儀表盤：“快、快下雨了，開快點吧?！?/p>
沈硯沒再說話，只是輕輕踩了踩油門。車剛拐上主路，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，比上次的雨更急，噼里啪啦地打在車窗上，像要把玻璃敲碎似的。
蘇野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，手指抓緊了那張畫紙。窗外的雨幕越來越濃，路燈的光透過雨珠散開來，變成一團團模糊的光暈，讓他莫名地想起那個反復出現(xiàn)的噩夢——
一片漆黑里，有東西卡住了他的腿，硬邦邦的，帶著冰冷的金屬味。他拼命想掙扎，卻怎么也動不了，耳邊只有嘩嘩的雨聲，還有……隱約的哭喊聲。
“唔……” 蘇野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起來，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，手指把畫紙攥得發(fā)皺。
“怎么了？” 沈硯立刻察覺到他的不對勁，把車靠邊停下，打開了車內(nèi)燈。暖黃的光線下，蘇野的臉色白得像紙，嘴唇哆嗦著，眼睛緊閉著，像是又陷入了噩夢。
“蘇野？醒醒?！?沈硯伸手，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。
蘇野猛地睜開眼，眼里滿是驚恐，大口大口地喘著氣。他看了看四周，又看了看沈硯，過了好一會兒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，帶著濃重的鼻音：“我……我又做那個夢了?！?/p>
“還是那個‘卡住’的夢？” 沈硯的聲音放得很軟，帶著安撫的意味。
蘇野點點頭，手指還在發(fā)抖：“嗯……總夢見有東西卡住了，黑乎乎的，動不了，特別害怕……” 他皺著眉，努力想回憶起更多細節(jié)，卻只有一片混亂的碎片，“但我想不起來是什么卡住了，也想不起來在哪里……姑姑說，可能是我小時候被什么東西困住過，可我怎么也想不起來?！?/p>
他小時候總做這個夢，尤其是下暴雨的晚上。每次從夢里驚醒，都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似的，渾身冷汗，心臟跳得快要炸開。醫(yī)生說這是創(chuàng)傷后應激反應，可他連創(chuàng)傷的源頭都記不清，更別說擺脫了。
沈硯靜靜地聽著，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。他想起蘇野畫本上那個模糊的車禍現(xiàn)場，想起他提到父母時躲閃的眼神，突然明白了——那些被遺忘的碎片，不是消失了，只是被埋得太深，深到連蘇野自己都挖不出來，卻會在每個雨夜，變成無形的枷鎖，把他困在過去的恐懼里。
“想不起來也沒關系。” 沈硯沒有追問，只是從后座拿過一個灰色的羊毛毯子，遞到他手里，“這個給你?！?/p>
毯子很軟，帶著陽光曬過的味道，還有一股淡淡的雪松味——和沈硯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。蘇野把毯子往臉上捂了捂，那熟悉的味道像只溫柔的手，輕輕撫平了他心里的褶皺。
“這是……”
“我媽織的?！?沈硯的聲音有點不自然，“她說羊毛的暖和，以前我加班晚了，就蓋著這個在辦公室睡覺?！?他頓了頓，看著蘇野的眼睛，語氣認真，“下次做噩夢，給我打電話。”
蘇野愣住了。
他從小到大做了無數(shù)次噩夢，每次都是自己蜷縮在被子里等天亮，從來沒人對他說過“可以打給我”。姑姑會安慰他“別怕”，外婆會給他煮姜湯，可沒人像沈硯這樣，直白地告訴他“我在”。
“不管幾點，不管我在做什么，都可以打。” 沈硯補充道，指尖輕輕碰了碰他攥著毯子的手，“別一個人扛著?！?/p>
雨點還在瘋狂地砸著車窗，可車里的空氣卻好像沒那么冷了。蘇野抱著毯子，眼眶突然有點熱，他吸了吸鼻子，把臉埋進柔軟的羊毛里，聲音悶悶的：“謝謝你，沈硯?！?/p>
沈硯看著他像只貓一樣蜷縮在座位上，嘴角忍不住彎了彎。他發(fā)動汽車，重新匯入車流，這次沒再開快，只是穩(wěn)穩(wěn)地往前開，像在守護著什么易碎的珍寶。
車到蘇野樓下時，雨小了些。蘇野抱著毯子和畫紙，推開車門，又回過頭：“那個……毯子我洗干凈了再還你？”
“不用還了?！?沈硯看著他，“送你了?！?他頓了頓，補充道，“就當……謝你原諒我的禮物?！?/p>
蘇野的臉頰紅了，點點頭，轉(zhuǎn)身跑進了樓道。他站在二樓的窗口往下看，沈硯的車還停在樓下，直到他房間的燈亮起，那輛車才緩緩開走。
回到家，蘇野把毯子鋪在床上，像只貓一樣蜷縮進去。雪松的味道包裹著他，讓他想起沈硯擁抱他時的溫度，想起他認真說話時的眼神，心里暖暖的。
那天晚上，蘇野沒再做噩夢。他睡得很沉，夢里沒有黑乎乎的枷鎖，只有一片暖暖的光，光里站著沈硯，手里拿著他畫的星空，對他說“別怕，我在”。
第二天早上，蘇野發(fā)現(xiàn)毯子的角落里繡著個小小的“Y”字——是沈硯名字里“硯”的首字母。他把毯子疊得整整齊齊，放在枕頭邊，像藏了個溫暖的秘密。
去工地的路上，他買了兩個熱乎乎的肉包，這次沒再猶豫，直接闖進了沈硯的辦公室。
“給你的?！?他把肉包往桌上一放，笑得眉眼彎彎，“豬肉大蔥餡的，張師傅說你愛吃這個?！?/p>
沈硯看著他眼里的光，拿起一個肉包咬了一口，溫熱的湯汁在舌尖散開，燙得他心里暖暖的。窗外的陽光穿透云層照進來，落在兩人身上，把影子拉得很長，像兩個悄悄靠近的腳印，一步一步，走向彼此心里那片曾經(jīng)冰封，如今正慢慢融化的地方。
而那張帶著雪松味的毯子，后來成了蘇野床邊的?？汀Ｃ總€下雨的夜晚，他只要抱著它，就能想起沈硯認真的眼神，想起那句“別一個人扛著”，然后安心地睡去，再也沒被噩夢驚醒過。
有些溫暖，就是這樣悄無聲息地鉆進心里，像種子落在土壤里，慢慢生根發(fā)芽，最終長成能遮風擋雨的樹。
（本章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