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帝登基的第三日,冊封大典辦得倉促而張揚。我穿著趙珩親自挑選的禮服,
站在太極殿上接受百官朝拜時,總覺得身上的鳳冠有千斤重,壓得我喘不過氣。「喜歡嗎?」
回寢殿的路上,趙珩忽然停下腳步,撫著我發(fā)間的煌羽簪。那支他年少時贏來的金簪,
被他重新打磨過,赤紅寶石在燭火下閃著妖異的光。我側(cè)頭避開他的觸碰:「陛下費心了?!?/p>
他的手僵在半空,隨即低笑一聲,笑聲里帶著寒意:「怎么?當(dāng)了三年皇后,
連夫君都不會叫了?」他忽然伸手捏住我的后頸,迫使我抬頭看他,「還是說,
你心里還念著那個死人?」后頸的力道越來越大,疼得我眼前發(fā)黑。我咬著唇不說話,
眼淚卻不爭氣地涌了上來?!刚f話!」他低吼,眼中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情緒,像暴怒的困獸,
「你當(dāng)年嫁給趙頤時,也是這么哭的嗎?嗯?」「放開我!」我終于忍不住掙扎,
指甲掐進他的手臂,「趙珩,你弄疼我了!」他猛地松開手,像是被我的話燙到一般。
看著我泛紅的眼眶,他忽然別過頭,聲音悶悶的:「不許哭。」那一夜,他沒有碰我,
只是坐在床邊看了我整夜。燭火燃盡時,我聽見他低聲說:「月兒,我找了你三年?!?/p>
可他找到的,早已不是當(dāng)年那個會在雪地里對他笑的姑娘了。日子漸漸成了循環(huán)。
趙珩白天處理朝政,晚上便來我的寢殿。他從不碰我,卻總喜歡坐在床邊,
一遍遍摩挲我發(fā)間的煌羽簪,像在研究一件稀世珍寶。「今日早朝,謝昭的人頭落地了。」
他忽然開口,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天氣,「你猜,他最后說什么?」
我握著書卷的手微微收緊。謝昭是趙頤的心腹,當(dāng)年構(gòu)陷阿珩的奏折,大多出自他手。
「他說,」趙珩湊近我,溫?zé)岬臍庀⒎鬟^耳畔,「宇文大小姐當(dāng)年送的那封密信,
可比黃金值錢多了?!刮业男奶E然漏了一拍。原來他什么都知道。
知道我當(dāng)年如何在趙頤的酒里下藥,知道我如何調(diào)換了邊關(guān)的軍報,知道我為了救他,
做了多少違心的事。「你既知道,為何還要這般對我?」我終于問出那句憋了許久的話,
聲音帶著顫抖。他忽然笑了,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。他捏著我的下巴,
強迫我看著他:「知道?我知道你為了宇文家嫁給趙頤,知道你眼睜睜看著我被流放,
知道你這四年在他身邊承歡!宇文紓月,這些我都知道!」他的聲音陡然拔高,
眼中血絲密布,「可我更知道,那封讓我得以活命的密信,是你用半條命換來的!」
他忽然將我推倒在床上,俯身壓了下來。鳳冠滾落,青絲散亂在枕上。他的吻帶著血腥味,
兇狠得像是要將我拆骨入腹?!改闶俏业?,」他咬著我的耳垂,聲音嘶啞而偏執(zhí),
「從你戴上這簪子的那天起,就只能是我的阿月。」我閉上眼,任由眼淚滑落。
窗外的月光照進來,落在他染血的龍袍上,像極了那年宮變的雪夜。他忽然停下動作,
看著我臉上的淚痕,眼神復(fù)雜。「別恨我,」他低聲說,指尖輕輕拂過我的臉頰,
「我只是怕?!古率裁矗颗挛以俅坞x開?還是怕他自己,終究成了和趙頤一樣的人?
我沒有問。有些話,問了也是徒勞。夜深時,他抱著我,像抱著失而復(fù)得的珍寶。
我能聽見他的心跳,沉穩(wěn)而有力,卻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?!冈聝?,」他迷迷糊糊地說,
聲音帶著睡意,「明日我?guī)闳剽忛w,好不好?」我僵了一下,隨即輕輕「嗯」了一聲。
月光從窗欞照進來,落在我們交握的手上。他的手很大,掌心有厚厚的繭,
卻牢牢地握著我的手,像是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??晌抑?,有些東西碎了,
就再也拼不回來了。就像那支煌羽簪,縱使重新打磨,裂痕也永遠都在。9我曾以為,
深宮最冷的不過是趙頤的眼神。直到趙珩登基,
夜夜用那支定情的煌羽簪抵著我咽喉逼問:「他碰過這里嗎?」紫宸殿偏殿,
沉水香的煙霧也驅(qū)不散那股子陰冷。我成了這華美囚籠里最精致的擺設(shè),一個頂著「皇嫂」
名分、被新帝強擄入宮的「宸妃」。宮人們垂首屏息,眼神躲閃,
空氣里彌漫著無聲的鄙夷和恐懼。沉重的殿門被推開,
帶著濃重酒氣的白梅香瞬間壓垮了沉水香的清冽。趙珩走了進來,
玄色常服襯得他臉色在宮燈下有種玉石般的冷硬。
白日里在朝堂上揮斥方遒、乾坤獨斷的帝王,此刻眼底沉淀著經(jīng)年的恨意與瘋狂的占有欲。
他一步步走近,腳步聲在空曠中回蕩,像踩在繃緊的弦上。我垂著眼,
盯著自己裙裾上繁復(fù)卻冰冷的金線鸞鳥紋樣,身體僵硬。他停在我面前,陰影將我徹底籠罩。
粗糙帶著薄繭的手指,毫無預(yù)兆地、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我的下頜,迫使我抬頭,
撞進他那雙深不見底、翻涌著暴戾漩渦的眼睛。「今日朝會,」他開口,聲音低沉,
帶著酒后的沙啞和一種刻骨的譏誚,「宇文老大人,你的好父親,
在廷上為那幾個替趙頤喊冤的罪臣求情,聲淚俱下,好一副忠肝義膽、悲天憫人的模樣。」
他手指的力道收緊,指甲幾乎嵌進我的皮肉,帶來尖銳的痛楚,「你說,他是在哭那些死人,
還是在哭他自己?哭他那條搖尾乞憐才從朕這里討來的老命?嗯?」
屈辱和憤怒在胸腔里灼燒,我死死咬住下唇內(nèi)側(cè),嘗到一絲腥甜。不能開口,
任何辯駁或哀求,都只會成為他施虐的引信。他似乎對我的沉默極為不滿,
另一只手猛地抬起,粗暴地拔下了我發(fā)髻上那支煌羽簪!
發(fā)絲被扯斷的細微聲響在死寂中格外清晰。冰冷的金簪尖端,代替了他的手指,
更重、更銳利地挑起我的下巴,迫使我以更屈辱的姿態(tài)仰視他。
那曾象征無上珍視與榮耀的凰鳥,在昏暗光線下折射出森冷而嘲弄的光芒。
「皇兄碰過的地方……」他俯身,滾燙帶著酒氣的呼吸噴在我的頸側(cè),激起一片寒栗。
冰冷的簪尖,如同毒蛇的信子,緩緩地、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和毀滅欲,
順著我的下頜線滑下,劃過脖頸脆弱的肌膚,最終停在微微敞開的衣襟邊緣。他用簪尖,
極其緩慢而用力地,挑開了一層衣料。冰涼的空氣貼上暴露的肌膚?!高@里……」
他盯著那處,聲音喑啞如同砂紙摩擦,眼中翻涌著黑暗的欲念和蝕骨的恨,「他碰過嗎?
也是這樣……用他骯臟的手指……碰過朕的月兒?」「朕」字被他咬得極重,
帶著一種扭曲的宣告。簪尖往里壓了壓,刺痛傳來。淚水在眼眶里瘋狂打轉(zhuǎn),
又被我死死逼回?!刚f!」他低吼,像一頭徹底被激怒的困獸,眼中血絲密布,
「朕要聽你親口說!他趙頤,是怎么碰你的?是像這樣?」
他手中的簪子惡意地碾磨著我鎖骨下方細膩的皮膚,留下紅痕,「還是更下作?!」
屈辱并未止步于深宮的高墻。趙珩的報復(fù),是全方位、無死角的凌遲。幾日后的大朝會,
莊嚴(yán)肅穆的金鑾殿。我作為「宸妃」,被勒令垂簾于御座之側(cè),一個極其尷尬而屈辱的位置,
被迫成為這場權(quán)力表演的觀眾和道具。趙珩高踞龍椅,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了他大半神情,
只余下線條冷硬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,周身散發(fā)著令人窒息的威壓。朝議過半,
當(dāng)戶部尚書奏報完江南水患賑濟事宜,殿內(nèi)陷入短暫的沉寂時,趙珩冰冷的聲音打破了平靜,
清晰地傳遍大殿的每一個角落:「宇文鐸?!刮业母赣H,宇文家主,須發(fā)已見斑白,
聞言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顫,出列跪倒:「老臣在。」「朕聽聞,」趙珩的聲音不高,
卻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殘忍玩味,清晰地穿透垂簾,刺入我的耳膜,「卿家中,
尚私藏有前逆王趙頤所賜的幾幅書畫?卿子,宇文珣,昔日更曾充任逆王府的典簽?」
殿內(nèi)瞬間死寂,落針可聞。所有朝臣的頭垂得更低,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。
父親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,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,發(fā)出沉悶的聲響:「陛下明鑒!
老臣……老臣惶恐!那書畫……實乃逆賊昔日強行賞賜,老臣不敢毀棄御賜之物,
又懼其牽連,故秘藏于府庫角落,從未敢示人!犬子珣……年少無知,一時受逆賊蒙蔽,
然任職僅數(shù)月便因……因體弱告病歸家,絕未參與任何逆謀啊陛下!」他的聲音帶著哭腔,
蒼老而絕望。我坐在簾后,指甲深深掐進掌心,幾乎要摳出血來。
看著父親花白的頭顱在冰冷的地磚上叩擊,聽著他為了家族卑微到塵埃里的辯解,
胸腔里翻江倒海,恥辱感如同冰冷的毒液,瞬間流遍四肢百骸。那是我宇文家的家主,
曾經(jīng)也是朝堂上舉足輕重的人物!如今卻被趙珩用這樣公開的、誅心的方式,
如同對待一條老狗般肆意羞辱!「哦?」趙珩拖長了語調(diào),尾音微微上揚,
帶著一種令人心膽俱裂的冷酷,「不敢毀棄?是舍不得吧?畢竟,
那逆賊也曾是你們宇文家攀附的『明主』,不是嗎?」他頓了頓,目光似乎穿透垂簾,
落在我身上,帶著無形的重量和寒意?!钢劣谟钗墨憽w弱?」他嗤笑一聲,
聲音陡然轉(zhuǎn)厲,「朕怎么聽聞,他歸家后,暗中與逆賊舊部仍有書信往來?嗯?!」「陛下!
絕無此事!絕無此事啊!」父親的聲音徹底崩潰,只剩下絕望的哀嚎,
「老臣一家對陛下忠心耿耿,天地可鑒!求陛下明察!求陛下開恩!」他磕頭如搗蒜,
額頭上很快洇出血跡,染紅了冰冷的金磚。我閉上眼,滾燙的淚終于沖破禁錮,
無聲地滑落臉頰。簾外父親卑微的哀求和那沉悶的磕頭聲,如同重錘,一下下砸在我的心上,
碾碎了我最后一點尊嚴(yán)和自持。趙珩不僅要折磨我的身體,更要當(dāng)眾碾碎宇文家僅存的體面,
將我們父女釘在恥辱柱上任人觀瞻!這比任何私下的酷刑都更殘忍百倍。朝堂之上,
死一般的寂靜,只有父親絕望的嗚咽在空曠的大殿里回蕩,像垂死的哀鳴。
那場朝堂上的公開羞辱和父親的叩血哀求,成了壓垮宇文家的最后一根稻草。僅僅三日后。
我枯坐在冰冷的窗邊,看著庭院里一株在寒風(fēng)中瑟瑟發(fā)抖的枯梅。殿門被猛地撞開,
我的心腹侍女云岫跌跌撞撞撲進來,臉色慘白如紙,嘴唇哆嗦著,
眼中是滅頂?shù)捏@恐:「娘娘!娘娘!不好了!老爺……老爺和大公子……他們……他們……」
她語無倫次,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失聲。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,
我猛地站起身,帶倒了旁邊的繡墩:「父親和兄長……怎么了?!說!」云岫癱軟在地,
淚如雨下,
刻……詔獄……詔獄那邊傳來消息……老爺和大公子……被……被陛下以『勾結(jié)前逆王余孽,
圖謀不軌』之罪……下旨……下旨……問斬了!」「問斬」兩個字,如同九天驚雷,
在我腦海中轟然炸開!眼前的一切瞬間失去了顏色,天旋地轉(zhuǎn)。我踉蹌一步,
死死抓住窗欞才沒有倒下。胸腔里有什么東西徹底碎裂了,發(fā)出無聲的悲鳴。
父親朝堂上磕破的額頭,阿弟昔日溫潤含笑的臉……一幕幕在眼前飛速閃過,
最終定格在詔獄那扇陰森的大門上。趙珩……他竟真的……如此狠絕!他不僅羞辱,
更要斬盡殺絕!連一絲血脈,一點念想都不給我留!恨意,從未有過的、滔天的恨意,
如同地獄的業(yè)火,瞬間吞噬了我所有的理智、所有的隱忍、所有殘存的對那個「阿珩」
的微弱幻影!那業(yè)火燒干了眼淚,燒紅了雙眼,只余下冰冷刺骨的殺意和毀滅一切的決絕!
「娘娘!娘娘您保重?。 乖漆稉溥^來抱住我的腿,泣不成聲。我猛地推開她,
眼神空洞得可怕,卻燃燒著駭人的火焰。踉蹌著撲向妝臺,
顫抖著手拉開最底層一個隱秘的暗格。里面靜靜躺著一方明黃的絹帛——那是趙頤死前,
以帝王血混合朱砂,寫下的最后一道詔書!
面清清楚楚羅列了趙珩如何謀殺兄長、發(fā)動兵變、勾結(jié)朝臣發(fā)動宮變、弒兄奪位的全部鐵證!
趙頤的暗衛(wèi)將它交給我,是作為最后的護身符,也是作為投向趙珩的致命匕首!我一直藏著,
如同藏著一塊燒紅的烙鐵,既怕它引來殺身之禍,又因心底深處那點可悲的不忍,
遲遲沒有動用。此刻,這方絹帛在我手中滾燙如火炭!再無猶豫!
我抓起案上用來剪燈芯的銀剪,毫不猶豫地刺向自己的手臂!劇痛傳來,
鮮紅的血液瞬間涌出。我咬著牙,用顫抖的、染血的手指,在那明黃絹帛的末尾,
趙頤的血詔之下,重重地、一筆一劃地寫下:「宇文紓月泣血為證:所述俱實,字字泣血!
趙珩,弒兄篡位,天地不容!」每一筆,都蘸著我心頭的血,刻著我宇文家滿門的血仇!
寫完最后一個字,巨大的虛脫感襲來,我?guī)缀醢c軟。用盡最后的力氣,將血詔仔細卷好,
塞進一個特制的、可藏于袖袋內(nèi)側(cè)的薄銀筒中。趙珩……你不是要這江山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