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差不多他也該下車了。”
沈星眼見著馬上進達班,偏頭和但拓輕聲說了一句。
但拓點頭,往后一探身:“隆北西喀拉(你該下車了),沒尼可萊倫當空替你(這里不會有人來追你了)?!?/p>
沈星見他輕聲細語的,一挑眉。
“咋啦?這會兒不兇他啦?”
但拓把手往腦后一墊,看起來心情很好。
他還兇啥啊。
小孩要走了,自己有新衣服穿,馬上到家了,這一趟平安順利,沈星回去就能搬到大寨了,他找他不用再跑老遠了。
細想想一水的好事兒。
他高興還來不及呢。
“哦對了,”沈星想起來什么,“你從我?guī)У氖侄捣从袥]有一卷醫(yī)用膠布?!?/p>
但拓應了聲,從兩座之間翻找。
“可是這個?”
但拓取出一卷和膚色貼近的醫(yī)用寬膠帶。
沈星迅速地看了一眼,“對,就這個,給他,讓他把紋身遮遮。哦,再給他點錢,你那有零錢不?給他點,讓他夠吃飯,告訴他往哪走有人?!?/p>
但拓驚訝于他縝密的心思,但是很快又習以為常。
長臂一展,塞到小孩手里。
貌麥接過東西之后久久說不出話。
實話說,他是在利用他們。
他們也知道自己在利用他們。
但是到最后,臨別之際他們仍然愿意再給自己一些錢。
他感覺自己今天真是撞了大運,快跑死的時候遇見心軟的神。
他忽而驚覺。
今天的大運都來自于這個連他名字都不知道的中國人。
他看著手中的錢和膠帶,手指緊了緊。
這一次,他鄭重而又虔誠地雙手合十:“卡坤(謝謝)?!?/p>
但拓告訴他膠帶怎么用之后,他的神色更古怪了。
他們,好像,
真的希望自己活下去。
沈星停下車,回頭看著小孩。
“再見?!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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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星星哥和拓子哥回來咯!”
細狗歡歡喜喜地給他倆開門。
但拓接窗戶把竹球扔給了他:“猜叔嘞?”
細狗一把接過,新奇地掂了掂:“在樓上!”
沈星下車,等但拓一起上樓。
“一會兒我說啥是啥,你別吱聲聽見沒?”
但拓現(xiàn)在心情一級棒,沈星說什么他都點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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猜叔正在拜佛,聽見沈星兩人的聲音,他轉回身,示意他們兩個跪坐在另外兩個蒲團上。
“點樣(怎么樣)?還順利嗎?”
沈星頂著疲憊的臉:“跟預想的都一樣,但是奈溫愿意給咱們一批設備?!?/p>
意料之中的行不通。
猜叔疊著手,沉思片刻。
“若果真嘅辦**(假如真的辦**),你覺得咱們辦起嚟嘅可能有多少(你覺得咱們辦起來的可能有多少)?”
沈星垂眸,笑了笑:“那要看怎么辦。”
猜叔眼皮微抬,饒有興味地看著面前這個心有成算的年輕人。
他欣賞了一會兒,終于開口:“你已經(jīng)有辦法了?”
沈星謙遜地頷首:“辦法談不上,一個不成熟的想法,您聽著玩,看有沒有意思?!?/p>
猜叔看著他的眼睛,示意他往下說。
沈星清了清喉嚨:“是這樣,咱們不要總去想沒有什么,咱們想想手里有什么,想要什么,”沈星往前略一欠身,“咱們手里沒錢沒人,但是咱們手里有地,咱們想要的是達班每個月能有一筆穩(wěn)定的進賬?!?/p>
猜叔一只手撐著下巴,垂在膝上的手慢悠悠地盤著籽料手串。
沈星繼續(xù)分析:“那么咱們完全可以不用費這個勁,非得自己蓋**,您說是嗎?”
猜叔動作一滯,隨即問道:“嗰咱們上邊揾一個又有錢又想開**嘅人呢(那咱們上哪找一個又有錢又想開**的人呢)?”
沈星有些累,他放松了一下身體,往后一坐:“但拓在**門口盯了一天,找著一個像那么回事兒的?!?/p>
但拓突然被點名,偷偷轉頭看去,看到沈星給他比了個“安心”的手勢,他又恢復了剛才的狀態(tài),眼觀鼻鼻觀心。
沈星說啥就是啥。
猜叔“哦?”了一聲。
沈星繼續(xù)說道:“我們找的這個人叫夏文鏡,是中國人,現(xiàn)在在做疊馬仔,算是直接跟荷官接觸的那批,**月月發(fā)工資,自己手里掙提成,下線有幾個小弟,在這一行摸爬滾打十幾年了。”
猜叔皺著眉聽完:“他可不可信呢?”
沈星規(guī)規(guī)矩矩地從兜里掏出夏文鏡給的那疊美金,少一張兩張根本沒人在乎,要的是這個決心和誠意。
猜叔看著那疊不薄的美金,指關節(jié)在地上叩了叩,讓他自己收好,考慮了一會兒。
沈星識趣地準備起身離開。
猜叔突然叫住。
“返去唞好就收拾嘢趕緊搬過嚟一起商議**嘅事(回去休息好就收拾東西趕緊搬過來一起商議**的事)。”
沈星了然地點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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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車你卸吧昂,我困不行了。”
但拓一揚下巴:“認得。”
沈星了無牽掛地回去一睡就是一宿加一天。
直到第二天傍晚,但拓才叩響了他的房門。
“沈星?”
沈星痛苦地翻了個身,模糊不清地應了兩聲。
但拓就直接進來了。
見沈星還窩在床上不動,但拓也不說話,坐下就開始端起其中的一碗吃。
wc什么東西,好香啊。
是什么呢?
沈星迷迷瞪瞪地睜開一條縫。
“起來吃點東西咯?!?/p>
沈星蛄蛹蛄蛹,在床上拱蛆。
過了一會兒,他半夢半醒地咕噥一句。
“懶得起,你喂喂我吧?!?/p>
聽不見但拓的回話,沈星疑惑地瞇著眼從被窩里抬頭。
卻見但拓拾了個小板凳坐在他旁邊,真的拿勺子在吹。
“那你坐起來嘛,不要躺倒起?!?/p>
“別別別,”沈星一骨碌爬起來盤腿坐在床上,笑出了聲,“你還挺疼我,說喂就喂啊?”
但拓把碗跟勺遞給他。
沈星接過來,被放了椰子肉的粥香了個跟頭,一口喝下去,從喉嚨暖到了胃口,感覺渾身的毛孔都往外鉆椰子香。
“豁!”沈星咂咂嘴,“真不錯嘿?!?/p>
但拓仔細端詳著面前年長自己一些的青年,此時正盤著腿,一口一口的喝粥,像個福娃,乖巧安靜。
“沈星?!?/p>
“干啥。”
“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下你。”
“啥啊?!?/p>
但拓望著他的眼睛,手放在膝上,身體微微前傾。
“你為哪樣這種照顧我們?”
沈星聞言一愣:“對你好還不樂意了?”
但拓沒理會他的玩笑話,神情認真:“你沒得理由做這些噶?!?/p>
沈星心里笑了聲:小崽子今天腦子清醒了還。
面上表情沒變,兩口吃完,放下碗靜靜回望他。
“但拓。”
“哪樣?”
“對一個人好,有時候是不需要理由的?!?/p>
但拓頭歪向一側,好看的眉擰了擰,帶著些不理解。
“從來木聽過?!?/p>
看他的樣子,沈星沒忍住,伸手在他頭上揉了揉。
剛洗好的頭發(fā)柔順,頭頂蓬松柔軟。
但拓小獸般干凈的眼睛里滿是疑惑。
沈星收回手。
“我父母緣淺,家里只有一個舅舅給我拉扯大,沒享兩年福也去世了。
“我生在中國,在你們看來,應該說是沒吃過什么苦。
“但是我還是控制不住地感覺不公。
“我會想,為什么?為什么只有我要一個人走完剩下的路。
“如果硬要說一個理由,那么我覺得,能夠重新遇見你們很幸運,有這么一些人,能夠讓我照顧疼愛,有這么一些人,能夠惦記我的安危,不管出于什么,我都感覺幸福。
“這樣說,你能明白嗎?”
沈星說得多。
重活一次,他的心便如同踽踽獨行的冰山,在黑暗中摸索前進。
名為但拓的人總試圖觸碰他胸腔里百年不化的積雪,太陽東升西落,他的嘴一張一合,一些心里話就如同山腳下凜冽的溪泉,細水長流。
但拓聽得懂,又聽不懂。
于是在還沒反應過來時,先一步擁抱了眼前的身體。
沈星像清晨林間不散的霧氣,他始終窺不破他的神秘。
但在剛剛,他的內心有一個聲音用力呼喊。
拉他一把,他在懸崖邊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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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拓的擁抱來的意料之外,沈星的身體僵硬了許久。
事實上。
他的病從來就沒好過。
看著面前的但拓,他心里時常分不清是現(xiàn)實,還是自己死前做的黃粱一夢。
他甚至不敢確認,眼前的人是不是但拓。
他心里還是固執(zhí)地覺得,但拓是替自己死去的。
所以他一直當這次是一場贖罪。
熟悉的擁抱沖刷著他心里干涸的血跡。
“莫傷心噶?!?/p>
但拓輕聲說,不住用手撫摸著他的后腦。
原來,重活一次。
是為了好好生活。
和但拓。
好好生活。
哽咽比思念更先說出口。
他回擁住這具青澀的軀體。
貪戀地嗅著熟悉的香味。
真的。
好想你啊。
拓子哥。
好久不見了。
但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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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他媽??!輕點扔我的包!小兔崽子?!?/p>
貌巴被猜叔派去鎮(zhèn)上跑腿,但拓和細狗正幫沈星搬家。
說是搬家,其實沈星的東西一個包就裝完了。
真正搬的是一張新床。
小竹屋里的床和吊腳樓連著,搬不來。
他挑房間的時候,一眼就看中了和猜叔同在二樓的一個朝陽間。
猜叔當時還似笑非笑地問他:“你確定要跟我住咁近?”
沈星欠嗖嗖地回了一句:“住得近伺候老人拉撒?!?/p>
猜叔脫了鞋就照他腦袋上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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房間里空空蕩蕩,沈星跟猜叔求了張寬一些的床。
虧誰不能虧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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實際上,他挑這還真是為了離猜叔更近一些。
從前他住的遠,猜叔有什么事有時候不和他說。
現(xiàn)在他就住隔壁,方便猜叔時常找他商量商量。
他心中,其實還是挺想和大家一直一起生活的。
達班如果能不沾毒,有些事情早做謀劃。
說不定,他就能好好地,和大家一起生活了。
當然,前提是大仇得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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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星星鍋!我就住你樓下!你跟我們一塊吃飯嘛!”
細狗三句管不住,就要抱著胳膊撒嬌。
“當然了,我都搬過來了,咱們當然一起吃飯。”
“太好咯?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