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星看著著急上車的但拓有些奇怪。
“你急啥?我給猜叔打過電話了?!?/p>
他以為但拓是怕耽誤太久猜叔等急了。
但拓一噎。
他總不好說“嘿你大傻子你剛才大發(fā)慈悲救下的小孩是小磨弄山里販毒藏毒的毒販現(xiàn)在外邊大兵都在找他”吧......
于是只好掩飾道:“這塊兵太多咯,政府軍多嘞地方是非多?!?/p>
沈星愣愣地望著他。
但拓見他不回話,疑惑地朝他望去。
卻見沈星一副感動欣慰的樣子,仿佛在說:你終于長大了。
但拓白眼一翻,懶得理他:“快走嘛??!”
“得~~嘞少爺!”
但拓被他這拐了十八個彎兒的一句喊得踉蹌。
“你瞎喊哪樣?”
沈星充耳不聞,上車直接坐在駕駛位:“這塊鬧市區(qū)人太多了少爺,一會兒到外邊人少地兒再給你開?!?/p>
但拓皺著眉:“為哪樣這種喊?”
沈星樂得見他別扭的樣子,好脾氣地講:“我們那兒管年輕后生都這么喊,咋啦?聽著不得勁兒?”
但拓別過臉去。
其實。
也沒不得勁兒。
相反,沈星喊得他心里麻酥酥的,甚至有點想偷樂。
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覺得,讓人察覺到自己愉悅的心思非常沒面子,于是笨拙地用自以為冷酷的神情想讓別人忌憚自己。
沈星沒空理會他彎彎繞繞的心思,他的目光全被旁邊一條琳瑯滿目的街道吸引。
沒猶豫,他一腳剎車下去,拉起手剎。
“你做哪樣?”
沈星下了車,留給他一個大哥般的背影,一招手:“走,領你消費切?!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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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拓想拒絕。
但是看沈星興致勃勃的樣子,他完全開不了口。
“阿尼,阿尼,們扽百盧騰莫(大意:這個,這個,還有這個,都裝起來)?!?/p>
沈星拿了幾件無袖背心,在但拓不知情時,往他身后略比了一下就直接要結賬。
“誒你......”
“阿尼,枚冬(大意:這些也要,都裝起來。)”
還沒等但拓說話,沈星已經(jīng)又往前走到了幾米開外的另一個攤位。
他一眼就相中了掛起的現(xiàn)在看起來還比較潮流的工裝。
攤主是一個嚼著檳榔的泰國人,見沈星過來,他馬上殷勤地取了兩件給沈星展示。
“老板我們這里都是進口貨!非~常漂亮質(zhì)量非~常好哦??!”
操著一口東南亞普通話,夸耀著自己的衣服:“有點小貴但絕對值得的哦~~~只有一點點,一點點小貴~”
他用手指捏了捏:“真的一點點~”
沈星拿起其中一件草綠的:“這個多錢?!?/p>
“不貴不貴~~”他比了兩根手指。
沈星見狀把另一套深藍的也拿起來,往后一瞄,看見還有作戰(zhàn)靴和一些進口的管制刀具。
泰國人見他還往自己身后看,喜上眉梢:“哦喲老板~~看您就是識貨的人啦~~后面也全都是進口貨的啦~~不過價格也有一點......”
沈星不想再聽他的一點點,越過他直接自己走了過去。
但拓人剛到,手里又被塞滿了。
泰國人不住地講著好聽的話,沈星每拿一件,他的眉毛就揚起一分,但拓都擔心,到最后他的眉毛會和剛從他額頭離開的蚊子一起飛走。
但拓看著懷里一堆亂七八糟的布料,想要制止。
卻見泰國人一下炸起毛來:“不行的老板~~~不可以~~不能這樣~~你太過分了老板~~~”
沈星也伸出兩根手指,“美金,”態(tài)度堅決語氣強硬,“行不行,不行算了我都不要了?!?/p>
泰國人明顯不贊同,拉長了語調(diào):“美金也不行的~~”
沈星真的直接將但拓懷里的東西抱過來往泰國人懷里一塞,轉身就要走。
“哎呀~~~~行啦行啦兩百就兩百嘛~~~”
沈星絲滑地轉回身抽出上衣斜兜的兩張美金,又從他懷里接過,學著他的腔調(diào)討喜的來了一句:“恭喜發(fā)財哦~”
泰國人捋了捋脆生生的美元,放在眼前看了又看。
確定沒問題后喜笑顏開:“謝謝老板~~”
但拓完全插不進嘴。
“太貴咯?。∧阗I些啥子東西噶??!”
等到沈星離開那個泰國人的貨攤,但拓終于能張嘴講話。
沈星恍若未聞,轉身去了別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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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陽西沉,天空燦金。
沈星找到了披上晚霞余暉的車子,對于但拓的喋喋不休充耳不聞。
“嗯?我好像忘鎖車了?!?/p>
沈星“咦?”了一聲,沒當回事兒,車里也沒什么貴重東西,現(xiàn)金他都裝胸包里了。
拉開后車門,他終于有些受不了了,痛苦地合上眼求饒:“大哥你差不多得了叨叨一路了你沒說煩我都聽煩了。”
“你亂買東西還不叫人講!”
“好好好我錯了你快把東西放下吧祖宗。”
等但拓把東西放地上之后,沈星準備往車里放,無奈地睜開眼,直接被嚇了一跳。
但拓看他的樣子,“咋?”
一邊說著一邊往車后座扒了一眼。
只見夕陽映照下,有些昏暗的車內(nèi),一雙黑亮的大眼睛調(diào)皮的眨了眨。
他一笑,露出一排可愛的牙齒。
“嗨~安前~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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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拓腦瓜子嗡嗡的。
沒多想,他揪住他的領子就要把他從車上拽出來。
“昆枚靠在坎普(大意:你他媽聽不懂人話?)?”
小孩沒做抵抗,但拓輕而易舉地就把他像條死狗一樣拖到地上。
沈星馬上去扯他:“誒誒誒,干啥呀你這是?”
小孩漂亮的眼睛馬上蓄滿了淚水,仰起臉,一副受傷的表情。
但拓看他一副慘兮兮的樣子,氣不打一處來:“坤抬阿萊(大意:你裝集貿(mào))!!”
沈星攔下他進一步的動作:“你不說他家里來人了嗎?他咋在我們車上?”
但拓掃了一眼周圍,“那些政府軍在找他噶,他小狗日類是走毒的?!?/p>
沈星眉心一跳:“艸?!?/p>
還沒等他說什么,小孩開始低聲啜泣,有些無助地抓著沈星的褲腿。
“吹擅度誒(大意:救救我吧)?!?/p>
他的眼淚如同兩條并進的溪流,沈星仿佛聽見滴落地面的聲音。
但拓看著他這個樣子感到十分荒謬。
轉過頭看到沈星有些動搖的神情就更荒謬了。
瘋了。
但拓馬上一腳踢開他的手:“百嘿頗嗯(滾)?!?/p>
看著十分抵觸的但拓,沈星安撫性地捏了捏他的手臂,嘆了口氣,旋即蹲下身。
“坤東尕塔萊(你想干嘛?)”
小孩合十雙手,濕漉漉的眼睛近乎乞求地望著沈星:“頗勞忒岑替(大意:請讓我搭車吧)?!?/p>
沈星沒有猶豫,手一揮:“OK,go ?!?/p>
但拓一臉荒唐。
小孩千恩萬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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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拓從后視鏡看著坐得筆直,雙手規(guī)規(guī)矩矩放在腿上的小孩,火氣噌噌噌地往上走。
“你為哪樣要管他!”
沈星專心地開著車:“祖宗,剛才那地兒多少人?。课也蛔屗宪?,他喊起來咱仨誰都跑不了?!?/p>
“他要喊就喊!你為哪樣要管他!??!”
沈星耐著性子:“我不管怎么著啊,抓起咱來?他們不會聽咱們怎么解釋的,到時候還得破財消災,不值當。”
“你不管他直接扔下就走咋樣嘛??!”
沈星被吵得頭疼。
“你為哪樣要管他?。 ?/p>
但拓不依不饒,他覺得沈星是被這小狼崽子的幾滴眼淚騙了。
想到這他又氣得冒煙:“你是可憐他噶??!!”
沈星覺得他腦子被踢壞了:“我可憐他啥??!我可憐他是毒販?。浚?!”
“那你到底為哪樣要管他?。。?!”
“我舍不得咱倆掙的那點跑腿費?。?!”
但拓感覺十分荒謬:“那你剛還亂買?。 ?/p>
沈星頓感好心被當驢肝肺。
“我他媽給誰買的啊???!”
但拓聽到這話連腦子都沒過:“誰啊???!”
“我哪知道誰啊?誰???誰他媽穿41碼的鞋???!??!”
但拓一愣。
沈星氣得話都說不出來。
車內(nèi)詭異的沉默了一瞬。
直到后座的小孩輕輕咳嗽了一聲,但拓回過神來。
這才開始翻起腳底下堆的這些東西。
不同顏色的無袖背心,立挺的漂亮工裝,各種布料厚實的褲子,還有幾雙尺碼相同的作戰(zhàn)靴......
“猜叔不是講你年底就要開始跑貨了嗎!我不給你置辦點東西,你他媽穿罩衫拖鞋跑???”
沈星仿佛受了莫大的冤屈。
但拓看著這一大堆。
“都......都是給我......”
沈星氣笑了:“想得美你??!還有貌巴他們的?!?/p>
說到這他終于站在了道德制高點:“你這哥當?shù)囊策诹耍舶透闼粋€屋你都不瞅瞅他身上被咬成啥了,后腰一片一片的全是紅點,我給他買了點印度來的蚊蟲藥,你回去給他擦。
哦,最下邊是給他倆買的竹球,你拿出來,別給壓壞了。
細狗成天那個嘴饞的,我買了兩盒糖,你回去管著他倆吃。
......”
沈星如數(shù)家珍。
后面的話但拓沒聽清,他輕輕摩挲著價值不菲的工裝。
沈星跑這一趟猜叔不另給錢,只答應他回去可以搬到大寨住。
他用的是夏文鏡給他的。
夏文鏡給的不多,沈星掏出兩張給他置辦衣服的時候眼眨都沒眨。
他心中某塊柔軟的地方微動。
如同石子丟進水中。
于是平靜的湖面泛起波瀾。
他的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揚。
“謝謝?!?/p>
沈星還想說,聽到這微不可聞的謝謝,頓了頓,從鼻子里輕輕哼了一聲。
“不客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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貌麥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。
他承認上他們的車有些冒險。
但是他沒辦法。
如果他一直在醫(yī)院呆著遲早會被找到的。
但拓走了之后,他從窗戶看到他們上了車。
所幸沒走多遠,車子就又停了下來。
他心如擂鼓。
他必須跟他們一起走。
他要活下去。
他隨手拿了隔壁床的外套往身上一披,在護士的驚叫中翻了窗子就跑。
他不敢停。
也不敢回頭看有沒有人追上來。
他在人群中穿梭,眼睛盯著那輛不遠處的車。
倒霉!
怎么過來了幾個大兵。
他壓低了身體,在其中一個大兵打了個噴嚏的功夫,刺溜就鉆進了車底,死死扒著不肯松手。
他扒了很久。
兩個大兵倚著車抽起了煙。
他的手開始顫抖,汗水順著他的臉不住滴落,他死死咬著下唇,不敢出氣。
但他還是不敢松手。
他近乎執(zhí)拗
拼盡全力
心中只有一個念頭:
活下去。
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。
終于,一個大兵咳嗽了聲,一口痰吐在地上,招呼著幾人走了。
貌麥還是不敢松懈。
不知過了多久,他終于堅持不住。
手一松,他摔在地上,后背傳來火辣辣的痛楚。
他重重地喘著粗氣,胸膛劇烈地起伏。
許久,他慢慢地從車底爬出。
手心傳來潮濕粘膩的觸感。
完全爬出后他直起身,看著手中惡心的痰液。
啪嗒。
溫熱的眼淚砸在手腕。
那個中國人發(fā)現(xiàn)了他。
先前威脅自己的異族少年粗魯?shù)貙⒆约撼断铝塑嚒?/p>
好疼。
為什么都要這么對我。
他只能寄希望于這個面善的中國人,在看到自己的慘狀后能夠心軟。
他用盡渾身解數(shù),想要勾起對方哪怕一點同情。
幸好,哪怕少年態(tài)度強硬,中國人還是捎上了自己。
他們關系真好。
哪怕產(chǎn)生了嚴重的分歧,大吵一架。
中國人還是給少年買了很多東西。
好羨慕。
好......嫉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