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(dāng)那雙寒潭般的眸子穿透餐廳略顯昏暗的光線,精準(zhǔn)地、不帶任何情緒地落在自己身上時,溫敘白感覺周圍的空氣瞬間凝滯了。
沒有驚訝,沒有審視,沒有久別重逢的任何波瀾。那眼神平靜得可怕,如同在打量一件毫無生命的家具,或者……一片飄過視野的塵埃。冰冷,漠然,深不見底。
溫敘白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攥了一下,隨即又驟然松開,留下一種空落落的、帶著細(xì)微刺痛的不適感。他強(qiáng)迫自己移開視線,垂下眼瞼,掩飾住那一瞬間的慌亂和莫名的……心虛。
他邁開腳步,走向長桌另一端——那個離沈折淵最遠(yuǎn)的位置。
小白鞋踩在光潔如鏡的深色大理石地面上,發(fā)出清晰而單調(diào)的回響,在空曠寂靜的餐廳里顯得格外突兀。
傭人無聲地為他拉開椅子。溫敘白坐下,目光落在面前擺放整齊、散發(fā)著誘人香氣的精致早餐上:溏心煎蛋,烤得焦脆的吐司,鮮榨的橙汁……但他卻感覺不到絲毫食欲。
沉默。
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巨大的長桌上蔓延。
只有刀叉偶爾碰觸到骨瓷盤沿發(fā)出的、極其輕微卻異常刺耳的“?!甭暎懈钪涞目諝?。
溫敘白低著頭,小口小口地吃著吐司,味同嚼蠟。他能清晰地感覺到,來自長桌另一端那道冰冷沉靜的目光,如同無形的探針,并未移開。
那目光沒有實質(zhì)性的壓迫,卻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力量,讓他如坐針氈,后背的肌肉不自覺地微微繃緊。
十年了。整整十年,他們?nèi)缤瑑蓷l永不相交的平行線,在沈宅和圣櫻這座巨大的牢籠里各自掙扎。他們之間唯一的交集,也就是十年前小樹林池塘邊,那個絕望的擁抱和那句帶著巨大委屈的哭訴——“以后一定不要讓別人欺負(fù)我……”
那句話,如今想來,是何等的諷刺和……自私。當(dāng)時的他,被恐懼沖昏了頭腦,只想著自保,只想著把那份沉重的責(zé)任推卸出去。
他憑什么要求一個自身難保、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孩子來保護(hù)他?
這十年來,沈折淵是如何在沈折言更加隱蔽卻惡毒的刁難下生存的?他額角那些新的、舊的淡痕背后,又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隱忍和傷痛?
而自己,為了所謂的“自?!?,扮演著沈折言“乖巧的弟弟”,對他所承受的一切,選擇了徹底的視而不見。
愧疚如同冰冷的藤蔓,悄然纏繞上溫敘白的心臟。他握著餐叉的手指微微收緊,指節(jié)泛出青白色。
他想說點(diǎn)什么,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,哪怕只是一句最尋常的問候。但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,干澀發(fā)緊,一個字也發(fā)不出來。
他能說什么?“好久不見”?“你還好嗎”?在十年刻意的疏離和視若無睹之后,這些話聽起來只會顯得虛偽和可笑。
沈折淵似乎完全不在意這難堪的沉默。他姿態(tài)優(yōu)雅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疏離感,慢條斯理地用著早餐。
動作精準(zhǔn),一絲不茍,每一個細(xì)微的動作都透露出強(qiáng)大的自控力。陽光透過高窗落在他線條冷硬的側(cè)臉上,將那深邃的輪廓勾勒得更加分明。
他就像一座沉默的冰山,散發(fā)著拒人千里的寒氣,只有那偶爾微微顫動的濃密睫毛,泄露出冰山之下可能存在的、極其細(xì)微的波瀾。
溫敘白匆匆吃了幾口,便再也無法忍受這令人窒息的氣氛。他放下刀叉,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,盡量讓自己的動作顯得自然:“我吃好了,先去醫(yī)院了?!甭曇魩е唤z不易察覺的緊繃。
沈折淵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,甚至沒有抬眼看他,只是極其輕微地點(diǎn)了下頭,幅度小得幾乎可以忽略。仿佛溫敘白的存在與否,對他而言,沒有任何意義。
溫敘白站起身,拉開椅子。椅腿與地面摩擦發(fā)出輕微的聲響。他轉(zhuǎn)身,快步離開了餐廳,腳步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倉促。
直到走出餐廳大門,走到空曠冰冷的門廳,他才感覺那股無形的、沉重的壓迫感稍稍散去。他靠在冰冷的廊柱上,深深吸了一口氣,冰涼的空氣灌入肺葉,帶來一陣刺痛。
溫敘白只覺得前路一片茫然,那剛剛因為即將畢業(yè)而獲得的一絲輕松感,瞬間被一種更加復(fù)雜難言的沉重所取代。
沈折淵那冰冷沉靜、如同深淵般的眼神,像烙印一樣刻在了他的腦海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