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，裹挾著冰冷刺骨的池水、刺眼的閃光燈、污穢的咒罵和絕望的哭嚎，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！溫敘白在窒息般的恐懼中猛地睜開雙眼！
“嗬——！”
一聲短促而驚恐的抽氣聲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。
冷汗浸透了單薄的睡衣，黏膩地貼在皮膚上，帶來一陣寒意。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，發(fā)出沉悶而急促的回響，仿佛剛剛從溺斃的邊緣掙扎上岸。
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，深灰色的吊頂在透過厚重窗簾縫隙的微光里，勾勒出冰冷的幾何線條。
是夢。
又是那個夢。
小樹林，冰冷的池塘，奄奄一息的沈折淵，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……十年了，那個深秋傍晚的噩夢，一直纏著自己，從未真正遠(yuǎn)離。
溫敘白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，試圖平復(fù)狂亂的心跳和殘留的驚悸。
他抬手抹了一把額頭上冰冷的汗水，指尖微微顫抖。窗外天色微明，深藍(lán)色的天幕邊緣透出一絲灰白。他掀開被子坐起身，赤腳踩在冰涼光滑的深灰色木地板上，那冰冷的觸感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。
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，刷地一聲拉開了厚重的遮光窗簾。
晨曦微光如同薄紗般涌入，照亮了這間屬于他的、位于沈宅二樓西翼盡頭的臥室。房間寬敞，陳設(shè)簡潔而昂貴，卻依舊透著沈家特有的、揮之不去的冰冷氣息。
十年了。距離他穿進(jìn)這本該死的小說，成為那個同名同姓的炮灰溫敘白，已經(jīng)整整十年了。
今天是畢業(yè)的倒數(shù)第二天。
也是沈折言……離開沈家，遠(yuǎn)赴重洋，即將歸來的倒數(shù)第二天。
這個認(rèn)知讓溫敘白緊繃的神經(jīng)稍稍松弛了一瞬，隨即又被一種更深的、難以言喻的復(fù)雜情緒取代。
這和書里的情節(jié)……完全背道而馳了。書里，沈折言會留在國內(nèi)讀大學(xué)，繼續(xù)對沈折淵進(jìn)行無孔不入的監(jiān)視和控制，并在高中時期將那致命的裸照公之于眾，將沈折淵徹底打入萬劫不復(fù)的深淵。
可是，沈折言被送走了。被沈庭業(yè)以“拓展國際視野”為由，強行送去了地球的另一端。
這算是……他這只小小的蝴蝶，扇動翅膀帶來的改變嗎？
因為十年前他在小樹林那場絕望的呼救和報警，雖然最終被沈家用權(quán)勢壓了下來，沈折言也只是被沈庭業(yè)不痛不癢地訓(xùn)斥了幾句，關(guān)了幾天禁閉。
但那次事件，終究是在沈庭業(yè)那冰冷算計的心里埋下了一絲“麻煩”的種子，將沈折淵送去了別的住處，自此再未出現(xiàn)。
同樣，也許沈折言日益顯露的、近乎病態(tài)的掌控欲和暴戾，讓沈庭業(yè)也覺得需要暫時將他隔離。
溫敘白不知道確切原因。他只知道，沈折言的離開，像移開了懸在他和沈折淵頭頂最大的一塊巨石?？諝馑坪醵甲兊貌荒敲凑吵碇舷⒘恕?/p>
他走進(jìn)浴室。巨大的鏡面映出他如今的模樣。二十出頭歲的青年年，身形抽條了不少，褪去了孩童的圓潤，顯露出清雋的輪廓。皮膚白皙，眉眼干凈，鼻梁挺翹，唇色是健康的淡紅。
只是那雙眼睛，瞳仁依舊清澈，卻比十年前沉淀了太多東西，深處總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、小心翼翼的警覺和疲憊。他掬起冷水潑在臉上，刺骨的冰涼讓他打了個激靈，也徹底驅(qū)散了噩夢的余韻。
十年來，日子并不好過。小樹林事件后，沈折言雖然因為被沈庭業(yè)處理而暫時收斂了對沈折淵的極端暴力，但那份被挑戰(zhàn)權(quán)威的暴怒和扭曲的占有欲，卻變本加厲地傾瀉在了溫敘白身上。
溫?zé)岬呐Ｄ瘫徊恍⌒拇蚍谒麆倱Q的制服上。
精心準(zhǔn)備的社團(tuán)報告在提交前一晚神秘失蹤。
課桌抽屜里被塞滿散發(fā)著惡臭的垃圾。
走在校園里，會被無意伸出的腳絆倒。
甚至有一次，他放在更衣室柜子里的運動鞋，被人灌滿了強力膠水……
這些大大小小的意外和惡作劇，如同陰冷的毒針，無孔不入，防不勝防。
沈折言總是能精準(zhǔn)地找到讓他難堪、讓他孤立無援的方式，用那雙漂亮卻冰冷的眼睛，居高臨下地欣賞著他的狼狽和恐懼。
每一次，都像是在無聲地提醒他：你是我父親帶回來的玩具，你的存在只為了取悅我。敢違逆我？這就是代價。
而大部分來自沈折言的怒火和惡意，最終還是繞回了沈折淵身上。
雖然不再有公開的、血腥的毆打，但那種系統(tǒng)性的、全方位的孤立、排擠、冷暴力，以及來自沈折言授意的、更加隱蔽的刁難和羞辱，從未停止。
初中三年以及高中，他們被刻意分在了不同的學(xué)校班級，溫敘白在沈折言的關(guān)照下，努力扮演著“陽光開朗、成績優(yōu)異”的沈家養(yǎng)子形象，小心翼翼地避開任何可能觸怒沈折言的雷區(qū)。
而沈折淵……他如同一個行走在陽光下的影子，在更加龐大而精密的空氣化系統(tǒng)中，沉默地承受著一切。
沈折言無處不在的眼線，如同無形的枷鎖。十年前小樹林里那場絕望的擁抱和哭喊，仿佛耗盡了他們之間所有可能的交集。
他只能從偶爾聽到的只言片語，感受到對方那愈發(fā)深沉的、如同寒潭般死寂的氣息。
如今，沈折言要回來了。
在即將畢業(yè)的前夕，兜兜轉(zhuǎn)轉(zhuǎn)，大家還是重新聚在了一起，沈折淵早已在樓下。
溫敘白擦干臉上的水珠，看著鏡中少年眼中那抹復(fù)雜難辨的情緒。是解脫嗎？還是隱憂？好像都不是，只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、微弱的漣漪。
換上嶄新的制服——剪裁更加修身利落，襯得他身形挺拔——溫敘白深吸一口氣，拉開了房門。
走廊里寂靜無聲，傭人們早已開始無聲的忙碌。他走向位于主宅東翼的餐廳。
推開厚重的雙開餐廳門，溫敘白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。
巨大的、光可鑒人的胡桃木長餐桌上，只有一端擺放著精致的餐具。而此刻，坐在那個位置的，不是沈折言，也不是空無一人。
沈折淵坐在那里。
十年時光，如同最苛刻也最神奇的雕刻師，早已將那個蜷縮在冰冷祠堂里、渾身是血沉默忍耐的瘦小男孩，重塑成眼前這個……讓人幾乎無法移開目光的少年。
他穿著一身和溫敘白不同款的制服，但穿在他身上，卻呈現(xiàn)出一種截然不同的氣質(zhì)。
肩線寬闊平直，包裹著結(jié)實流暢的肌肉線條，完全撐起了制服的挺括。腰身勁瘦，制服下擺收束進(jìn)筆挺的黑色長褲里，勾勒出利落有力的腿部輪廓。
僅僅是坐著，那挺拔的背脊和沉穩(wěn)的姿態(tài)，便已無聲地散發(fā)出一種內(nèi)斂而極具壓迫感的氣場。
他比溫敘白高出了不止一個頭。溫敘白需要微微仰視，才能看清他的側(cè)臉。
凌亂的黑色碎發(fā)依舊垂落著，卻不再遮遮掩掩，反而勾勒出他清晰而冷峻的側(cè)臉輪廓。下頜線如同刀削斧鑿般分明，透著一股堅毅的力度。鼻梁高挺，唇線緊抿，弧度帶著一種天然的冷感。
最讓人心驚的是那雙眼睛。不再是十年前枯井般的空洞死寂，而是沉淀為一種深不見底的、如同寒潭般的沉靜。濃密的睫毛低垂著，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深邃的陰影，讓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緒。
陽光透過高窗落在他半邊臉上，照亮了他冷玉般的皮膚，也照亮了他眉骨和額角幾處早已淡化卻依舊能辨認(rèn)出的、屬于舊時光的細(xì)微疤痕，如同冰冷的勛章。
他安靜地坐在那里，修長而骨節(jié)分明的手指搭在潔白的骨瓷咖啡杯邊緣，姿態(tài)看似隨意，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、如同蓄勢待發(fā)的獵豹般的張力。
周身彌漫著一股生人勿近的、極其強烈的冷冽氣息，仿佛一個無形的冰罩，將他與周圍奢華卻空洞的環(huán)境徹底隔絕開來。
十年不見，那個在絕望深淵里掙扎的孩子，已經(jīng)蛻變成了一個……危險而極具存在感的、鋒芒暗藏的年輕男人。
溫敘白的心跳，在看清沈折淵身影的瞬間，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。一股難以言喻的復(fù)雜情緒涌上心頭，混雜著久別重逢的陌生、一絲潛藏的畏懼，以及……一種被那強大氣場隱隱壓制的、微妙的局促感。
沈折淵似乎察覺到了門口的視線。他極其緩慢地抬起了眼睫。
那雙寒潭般的眸子，精準(zhǔn)地、不帶任何情緒地，穿透餐廳內(nèi)略顯昏暗的光線，直直地落在了溫敘白的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