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委會的院子里,趙美麗正舉著手機刷縣里網(wǎng)紅大賽的海報,亮片美甲在屏幕上劃得全是銀亮的印子,像撒了把碎星星:“大柱,你得給我整個炸裂的節(jié)目,拿了冠軍咱村的山貨就能上熱搜!” 她拽著大柱的胳膊使勁晃悠,花襯衫的喇叭袖掃過他的手背,帶著股廉價香水味,“去年的冠軍就是靠土味舞蹈火的,咱得比她更野,野得能掀翻舞臺!”
大柱瞅著墻角扎堆抽煙的嗩吶隊,劉大爺?shù)臒煷佔釉谙﹃栂路褐~光;又瞥了眼排練《最炫民族風》的廣場舞隊,張大媽的紅綢扇甩得呼呼響。他突然拍著大腿,震得褲兜里的打火機 “啪嗒” 掉在地上:“有了!搞個‘嗩吶電音 + 廣場舞’,傳統(tǒng)與現(xiàn)代結(jié)合,保證驚掉評委的下巴,讓他們眼鏡片都碎一地!”
說干就干。他把家里的二手音響搬到院里,接線時電閘 “滋啦” 冒了串火花,嚇得趙美麗往后蹦了三尺。調(diào)音臺擺在條凳上,按鍵被按得油膩發(fā)亮;又讓嗩吶隊的劉大爺們換上亮片馬甲,老人們套著緊身衣,啤酒肚把亮片撐得鼓鼓囊囊,像揣了個繡花西瓜。排練一開始,嗩吶的 “嗚哇” 聲混著重金屬的 “咚咚” 鼓點,像兩群打架的蜜蜂撞在一起,聽得墻根曬太陽的王鐵牛都直皺眉頭,煙鍋在鞋底磕得邦邦響,煙灰簌簌落在補丁褲上。
“這哪是跳舞,聽著像送葬的!” 張大媽捂著耳朵往回縮,藍布頭巾滑到肩膀上,露出里面別著的塑料紅花,“我家老頭子走的時候,吹的嗩吶都比這順耳!至少聽得人心里踏實!” 她踩著舞步的腳越跳越亂,紅綢扇差點抽到前排的李大叔,最后索性叉著腰站在原地,像尊生了氣的石像,胸脯氣得一鼓一鼓的。
縣里的評委來彩排那天,剛走到院門口就站住了,皮鞋尖懸在門檻上。大柱正站在臺階上指揮隊伍,嗓子喊得發(fā)?。骸皢顓汝牸涌旃?jié)奏!吹出要去搶親的勁兒!廣場舞隊甩頭再猛點!把頭發(fā)絲甩成鋼針!” 混合音效順著門縫鉆出來,評委的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,掏掏耳朵說:“這風格太陰間了,能不能陽光點?像過年貼的紅對聯(lián),透著股喜氣;別整得跟清明節(jié)燒的紙人似的,瘆得慌?!?/p>
“這叫賽博朋克風!你們不懂!” 大柱不服氣地調(diào)大音量,音響 “嗡” 地一聲,震得院墻上的爬山虎都在抖,葉子上的蚜蟲掉下來,砸在評委的锃亮皮鞋上,“城里年輕人就愛聽這個,帶勁!能把棺材板都掀了!”
更離譜的是節(jié)目名。大柱在紅綢海報上寫《黃泉路上蹦迪》,毛筆字寫得張牙舞爪,墨汁濺得像噴濺的血點,還畫了個齜牙咧嘴的骷髏頭當裝飾,眼眶里點著綠顏料。趙美麗看著直犯怵,指甲摳著海報邊角:“要不改叫《桃花源迪斯科》?聽著吉利點,像能上春晚的樣兒?!?被大柱瞪回去:“要的就是這股邪勁!越邪乎越火!”
誰也沒想到,這段彩排視頻被二狗子傳到網(wǎng)上,竟莫名其妙火了,播放量蹭蹭往上漲,像地里瘋長的野草。評論區(qū)的留言像潮水似的涌來:“第一次聽嗩吶聽出了 DJ 的感覺,建議清明節(jié)循環(huán)播放,氛圍直接拉滿,墳頭蹦迪不是夢”“這舞蹈動作,像是剛喝完孟婆湯在蹦跶,腿肚子還打著飄,太上頭了”“求嗩吶版《愛河》,我想在奈何橋邊蹦到天亮,讓孟婆給我當 DJ”。
大賽頒獎那天,主持人穿著亮片禮服,念到桃源村時,聲音都帶著顫,像踩在棉花上:“獲得‘最土創(chuàng)意獎’的是 ——《黃泉路上蹦迪》!有請?zhí)以创宕砩吓_領(lǐng)獎!” 獎品是十箱過期的營養(yǎng)快線,生產(chǎn)日期還是去年的,箱子角都癟了。趙美麗氣得把獎杯往地上一摔,陶瓷底座裂成八瓣,碎片濺到評委的漆皮皮鞋上:“還不如給兩袋化肥實在!至少能澆地!”
就在大柱蹲在地上撿獎杯碎片時,手機突然響了,鈴聲是他自己混音的嗩吶版《小蘋果》。一個自稱音樂制作人的人打來電話,聲音興奮得像打了雞血,聽筒里都能聽見他拍桌子的聲:“我想把你們的嗩吶電音做成農(nóng)業(yè)重金屬歌曲,就叫《薅羊毛 disco》,歌詞都想好了 ——‘左手薅著草,右手搖著哨,田間地頭蹦迪最逍遙,蟲兒叫,鳥兒鬧,豐收的舞蹈跳起來沒完沒了’,肯定能火!火到能給玉米地施肥!”
大柱捏著手機愣在原地,指節(jié)捏得發(fā)白,不知該不該答應。翠花湊過來看了眼來電顯示,指尖輕輕劃過他的手背,像羽毛掃過似的:“能幫村里賣貨就行,管它啥風格。你看張大媽的紅薯干,不就是靠二狗子拍的吃播視頻賣出去的?人家還說看他吧唧嘴,比看明星演戲還過癮?!?/p>
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投在獎杯碎片上,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,像撒了把彩虹糖。遠處的嗩吶聲又響了,這次混著《最炫民族風》的調(diào)子,竟奇異地和諧,像土雞蛋混著牛奶,喝著也挺順口。大柱突然覺得,或許土與洋、傳統(tǒng)與現(xiàn)代,壓根就沒那么清楚的界限,就像村里的老井水,裝在玻璃瓶里,貼上 “桃源甘露” 的標簽,也能賣出礦泉水的價,還帶著股甜味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