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頭那排雞舍剛用新松木翻新過，木柵欄上還留著新鮮的刨痕，散發(fā)著松脂的清香。大柱蹲在濕漉漉的泥地上，把臺銀灰色的機器往雞舍墻角挪，機器底座在地上拖出道淺溝，沾著的泥塊簌簌往下掉。這是他用拆下來的無人機零件改造的自動喂食機，控制面板上還貼著張歪歪扭扭的便簽，藍色水筆寫著 “投喂時間：早六點、晚六點”，墨跡被露水洇得發(fā)藍。
“這叫科學投喂！” 他拍著胸脯保證，掌心沾著的機油蹭在格子衫上，洇出片深色的印記，“設(shè)定好時間和分量，保準雞長得快、下蛋多！往后咱村的雞蛋論個賣，蛋白像豆腐腦，蛋黃紅得像夕陽，保準比城里超市的還俏！”
王鐵牛背著半捆柴禾從旁邊路過，柴枝上的枯葉打著旋兒落下，他斜睨了眼那閃著金屬光的機器，鼻子里哼出個渾濁的音節(jié)：“花里胡哨的鐵疙瘩，能有我用泔水喂得實在？雞是活物，不是你敲代碼能管明白的?！?/p>
大柱沒接話，蹲在雞舍前的小板凳上敲代碼，筆記本電腦架在倒扣的鐵皮水桶上，屏幕上滾動著綠色的字符，像群活潑的螢火蟲。二狗子叼著根狗尾巴草湊過來，草葉掃過鼻尖癢癢的，他腦袋幾乎要貼到屏幕上：“你這是給雞算命呢？畫這么多彎彎繞繞的道道兒?！?/p>
“這叫算法！” 大柱頭也不抬，指尖在鍵盤上敲得飛快，發(fā)出噠噠的脆響，“根據(jù)雞的生長周期自動調(diào)節(jié)食量，雛雞喂細糧，成雞加粗糧，比你瞎喂剩飯科學多了！”
二狗子撇撇嘴，食指想去戳機器上的紅色按鈕，被大柱一把拍開，手背火辣辣地疼：“別碰！這是精密儀器?！?他得意地晃了晃鼠標，“等明天早上，就讓你們見識見識高科技的厲害?！?/p>
可這天半夜，雞舍突然傳出 “嘩啦啦” 的聲響，像有人抱著麻袋往里面倒玉米粒。最先被驚醒的是村東頭的張寡婦，她披著件打補丁的藍布褂子起床，往窗紙上糊著的舊報紙外看，月光下只見自家雞舍的柵欄門大開著，十幾只雞圍著個亮閃閃的東西瘋狂啄食，連平時最文靜的蘆花雞都伸長脖子，羽毛豎得像把小扇子，搶得脖子上的皮都繃緊了。
“邪門了！” 她揉著惺忪的睡眼回屋，沒承想這動靜像塊石頭投進池塘，漣漪般傳遍了全村雞舍。喂食機不知怎么突然 “瘋了”，飼料像瀑布似的從出料口往下掉，紅色的指示燈閃得像警報器，發(fā)出刺啦刺啦的電流聲。全村的雞從睡夢中驚醒，爭先恐后地往喂食機跟前擠，有的踩著同伴的背往上跳，雞爪在同胞身上劃出細碎的白痕；有的干脆蹲在出料口下方，仰著脖子張嘴等著，飼料簌簌掉進嘴里，噎得直伸脖子。
等天蒙蒙亮時，雞舍里已經(jīng)一片狼藉。一只只雞胖得站都站不穩(wěn)，圓滾滾的像會移動的肉球，走兩步就往地上滾，翅膀貼在肥嘟嘟的身體兩側(cè)，像兩片多余的葉子。最胖的那只老母雞，卡在雞籠菱形的門口進退不得，翅膀徒勞地撲騰著，氣得 “咯咯” 直叫，脖子上的羽毛都豎成了炸開的蒲公英。
二狗子光著腳丫子跑到村委會，褲腿上還沾著帶露水的草葉，腳底板被石子硌得生疼：“不好了！大柱！雞中邪了！吃起來沒完沒了，眼珠子都吃紅了！” 他拽著大柱的胳膊往雞舍跑，聲音抖得像篩糠，“再這么吃下去，怕是要出人命 —— 哦不，雞命！”
大柱趕到時，正看見二狗子找來的鄰村神婆在雞舍前跳大神。神婆穿著件繡著牡丹的花褂子，褂角隨著舞步飛揚，手里舉著把掉了漆的桃木劍，圍著雞舍轉(zhuǎn)圈，嘴里念叨：“天靈靈，地靈靈，雞祖宗快顯靈！莫貪嘴，莫亂食，安安分分把覺醒……”
突然，那只卡在籠子里的胖母雞使勁一掙，不知怎么竟把松木條釘?shù)碾u籠門撞開了。它像個失控的肉彈，“噗通” 一聲把神婆撞了個四腳朝天，桃木劍 “嗖” 地飛出去老遠，正好插在堆稻草上，劍穗還在輕輕搖晃。
神婆坐在地上愣了半天，泥水濺了滿花褂子，爬起來拍著屁股罵：“這破雞成精了！是要反了天！” 扭頭就往村外走，連二狗子塞給她的紅包都沒要，藍布包著的票子從兜里掉出來兩張，被風吹得打旋兒。
圍觀的村民笑得前仰后合，趙美麗舉著手機拍視頻，美顏鏡頭把她的臉拉得像根黃瓜：“家人們快看，桃源村的雞吃成了豬！這就是大柱的高科技，養(yǎng)出來的雞自帶膨脹效果，買一只頂兩只！”
正熱鬧著，王鐵牛拎著只站不起來的胖雞走過來，那雞的爪子還在徒勞地劃動，他 “啪” 地把雞扔到大柱面前。胖雞在地上滾了兩圈，掙扎著想站起來，卻因為肚子太圓，只能像個陀螺似的打轉(zhuǎn)，徒勞地撲騰翅膀。
“你這算法，能算出這些雞明天會不會撐死？” 王鐵牛的臉色比鍋底還黑，手里的旱煙桿被攥得發(fā)白，“老祖宗養(yǎng)雞幾百年，餓了喂糠，渴了給水，從沒見過雞能胖成豬！你這是折騰雞，還是折騰人？”
大柱看著滿地打盹的肥雞，有的甚至把腦袋埋進翅膀里，露出圓滾滾的屁股，額頭上的汗珠子順著臉頰往下掉。他踢了踢那臺還在斷斷續(xù)續(xù)掉飼料的喂食機，機器發(fā)出 “咔噠” 的哀鳴，突然眼睛一亮：“爸，您看啊，這些雞雖然胖，但肉質(zhì)肯定鮮嫩多汁?；蛟S… 可以開發(fā)‘桃源村特色肥雞’產(chǎn)品線？就主打‘科學喂養(yǎng)，肉質(zhì)飽滿’，說不定城里人就喜歡這個！”
王鐵牛被他氣笑了，彎腰撿起那只胖雞，雞在他手里像團沒骨頭的肉：“你小子就嘴硬吧。等這些雞真撐死了，我看你拿啥開發(fā)產(chǎn)品線！”
大柱沒說話，蹲下身給胖雞順毛，羽毛被飼料粘得一縷一縷的。那雞舒服地閉起眼睛，發(fā)出 “咕嚕咕?！?的聲音，像臺小型發(fā)電機。他摸著下巴琢磨，或許給雞減肥，搞個 “瘦身雞” 計劃，也能做成門生意？
不遠處，二狗子正舉著手機直播，屏幕上的彈幕已經(jīng)刷成了白墻：“家人們，見證奇跡的時刻到了！接下來請收看《程序員給胖雞減肥》，點贊破萬，咱們就給雞跳健身操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