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哐當” 一聲木門被撞開時,大柱正弓著腰往筆記本電腦里導航拍素材 —— 那是他今早頂著王鐵牛 “浪費膠帶” 的白眼,把無人機殘骸粘得像只受傷的金屬甲蟲后拍的。趙美麗捧著臺亮閃閃的平板電腦沖進來,粉色美甲在屏幕上點得飛快,人造鉆石美甲片在陽光下閃得人眼花:“大柱!你快看看這個!”
屏幕里,個畫著煙熏妝的女人正舉著支口紅,聲音甜得能蘸白糖:“家人們,這支斬男色今天只要 99!下單就送同款香水小樣,數(shù)量有限哦!” 彈幕里的 “買買買” 刷得像瀑布,趙美麗的眼睛亮得像兩盞探照燈:“你瞅她一場直播賺的,比我家果園賣一年核桃還多!我也要當網(wǎng)紅!”
大柱的手指在鍵盤上頓住,突然一拍大腿,塑料椅發(fā)出 “吱呀” 的慘叫:“我?guī)湍?!咱不賣口紅,賣桃源村的山貨!” 他翻出從城里帶的補光燈架在條桌上,又把手機固定在三腳架上,點開直播軟件把美顏濾鏡調(diào)到最大檔。趙美麗對著鏡頭眨了眨粘著眼線的眼睛,聲音捏得比蚊子還細:“家人們好呀,這是咱村的野生山楂,甜過初戀哦~”
鏡頭里的山楂紅得像浸了血的瑪瑙,趙美麗的臉在濾鏡加持下白得像剛剝殼的雞蛋,連眼角的魚尾紋都磨成了朦朧的霧氣。大柱在旁邊舉著補光燈,看著屏幕上不斷跳動的在線人數(shù),心里美得直冒泡 —— 才開播半小時,就賣出五十斤山楂、二十斤干辣椒,手機提示音 “叮咚” 響得像過年放鞭炮。
可這份得意沒能撐過三天。當?shù)谝粋€包裹被退回時,大柱還蹲在院里拆快遞,以為是地址寫錯了。直到手機后臺彈出密密麻麻的投訴,他的額頭才沁出冷汗,順著鬢角往脖子里流。一條帶著紅底黑字的差評格外刺眼:“主播臉比山楂還紅,發(fā)過來的山楂卻青得能酸掉牙!還有這辣椒,說是‘魔鬼辣’,我家三歲娃嚼著當零食,還問我為啥不辣!赤裸裸的欺騙!”
緊接著,退貨申請像六月雪似的飛來。趙美麗癱坐在條凳上抹眼淚,新買的假睫毛掉了一半掛在眼瞼上,哭腔里混著委屈:“我明明照著你說的調(diào)了濾鏡,怎么實物跟鏡頭里差這么多?”
大柱盯著屏幕上客戶拍的 “青山楂” 照片,喉嚨像被曬干的辣椒堵?。骸翱赡堋?可能是運輸途中變異了?” 這話連他自己都不信 —— 那些山楂是他跟著趙美麗去后山摘的,明明一半紅一半青,是他拍著胸脯說 “美顏能搞定”,才讓把青果也混進去的。
正手足無措時,翠花拎著一筐紅辣椒沖進村委會,竹筐沿還沾著新鮮的黑泥土。她把筐往地上一墩,震得桌上的補光燈都跳了跳,杏眼瞪著大柱:“聽說你把我家的朝天椒,賣成了水果甜椒?”
沒等大柱辯解,她抓起個紅得發(fā)亮的辣椒,當著還沒關閉的直播鏡頭 “咔嚓” 咬了一大口。起初她還皺著眉嚼了兩下,下一秒突然 “嘶哈” 倒吸涼氣,眼淚鼻涕像擰開的水龍頭瞬間涌出來。她抓起桌上的搪瓷水壺猛灌,水順著嘴角流進脖子,把藍布褂都洇濕了,還是嗆得直咳嗽,臉漲得像熟透的西紅柿,連耳根都紅透了。
直播間的彈幕瞬間炸了鍋,滾動速度快得像龍卷風。
“臥槽!這姐們被辣哭了!絕對是真貨!”
“這反應演不出來,我買十斤!看她哭我就放心了!”
“有沒有人遞瓶水?我剛下單二十斤,現(xiàn)在有點心疼她……”
趙美麗見狀眼睛一亮,趕緊對著鏡頭喊:“家人們刷波 666!翠花姐為了證明咱的辣椒是真貨,拼了老命了!”
原本下滑的銷量突然逆勢上漲,后臺新訂單彈得像下雨。等翠花終于緩過勁,捂著嘴直喘氣時,這場 “意外直播” 已經(jīng)賣出兩百多斤山貨。她瞪著大柱,嘴唇辣得發(fā)麻,說話都漏風:“你… 你們這是坑人!哪有這么賣東西的!”
可這話沒能澆滅村民們的熱情。張老五扛著半袋核桃找上門,核桃殼上還沾著樹膠;二狗子舉著破手機追著蘆花雞拍 “農(nóng)家散養(yǎng)”,被雞追得繞著院子跑;連平時最反對的王鐵牛,也蹲在門檻上抽著旱煙,看著院里堆成小山的快遞盒,眉頭擰成了疙瘩:“靠耍嘴皮子賣貨,能長久?” 他往地上磕了磕煙灰,銅煙鍋發(fā)出 “當” 的輕響,“老祖宗種出來的東西,得靠實在!甜就是甜,辣就是辣,摻不得半點假!”
大柱蹲在地上打包快遞,聽見這話動作頓了頓。他翻開后臺數(shù)據(jù),指尖劃過屏幕時突然停住 —— 除了催發(fā)貨的留言,最多的提問竟是:“這辣椒是咋種的?能不能教技術?”“山楂樹要施什么肥才能掛這么多果?”
月光透過窗欞照在打包好的紙箱上,在地上投下歪歪扭扭的影子。大柱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滑動,心里突然冒出個念頭 —— 或許趙美麗的網(wǎng)紅夢,和王鐵牛說的 “實在”,并不是非此即彼的選擇題?
墻角的補光燈還亮著,趙美麗正對著鏡頭試吃新摘的獼猴桃,臉上沒開濾鏡,雀斑看得清清楚楚,嘴里念叨著:“家人們看清楚哦,這果子帶點酸,我可沒開美顏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