放學(xué)的人流像退潮的水,漸漸漫過校門口的斜坡。我背著書包往公交站走,眼角余光突然瞥見柵欄邊的陰影 —— 陸一禾正靠在銹跡斑斑的鐵欄桿上,身上套著件明顯過大的黑色夾克,袖口幾乎蓋住她的手指。
風(fēng)一吹,那股嗆人的煙味就飄過來,混著廉價香水的味道,鉆進(jìn)鼻腔時有點發(fā)辣。
她的頭發(fā)亂糟糟地堆在腦后,幾縷碎發(fā)粘在涂了濃妝的臉頰上,眼線暈開了點,像只被雨水打濕的貓。脖子上掛著條粗劣的銀色項鏈,吊墜是個骷髏頭,隨著她歪頭笑的動作,在鎖骨處叮叮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刈病?/p>
旁邊圍著三個染著黃毛的男生,其中一個正把手里的電子煙往她嘴邊遞,她張嘴含住時,睫毛顫了顫,吐出的白霧模糊了那張曾經(jīng)總帶著書卷氣的臉。
我腳步頓了頓,像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。
這真的是陸一禾?
那個初中時會把錯題本整理得比課本還整齊的女生,那個穿白裙子站在領(lǐng)獎臺上會臉紅的女生,那個說 “等考上北清就去看未名湖” 的女生?
柵欄上的鐵銹被夕陽照得發(fā)紅,她和那些男生的笑聲撞在上面,碎成一片刺耳的響。上一世她雖然也叛逆,卻沒到這種地步 —— 陸叔叔發(fā)現(xiàn)得早,把她鎖在家里半個月,至少保住了那身學(xué)生氣??涩F(xiàn)在,不過一個星期,她像被扔進(jìn)染缸的白布,徹底變了色。
我悄悄往旁邊挪了兩步,想繞開這片喧囂。書包帶突然滑下來,剛伸手去撈,就聽見陸一禾的聲音從背后傳來,帶著點被打擾的不耐煩:
“秦川,看見我就跑?裝沒看見???”
我轉(zhuǎn)過身,她已經(jīng)站直了,夾克的下擺掃過膝蓋,露出里面洗得發(fā)白的牛仔短褲。“忘了拿物理卷子,回去取?!?我的聲音很平,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。
那三個男生立刻圍了上來,其中一個染著綠毛的伸手推了我一把,力道不算重,卻帶著挑釁的意味:“跟大嫂說話就這態(tài)度?要不要哥教你懂點規(guī)矩?”
陸一禾在他們身后笑,手插在夾克口袋里,腳尖踢著地上的石子,眼里的戲謔像水面的光,晃得人不舒服。她顯然很享受這種被簇?fù)淼母杏X,像個突然掌握了權(quán)力的小公主。
我掃了那幾個男生一眼,最后還是看向陸一禾,眼神沒什么起伏:“有事?”
她臉上的笑僵了一下,大概沒料到我會是這種反應(yīng)。以前的我,哪怕是皺下眉,她都能看出我在生氣。可現(xiàn)在,我的平靜像堵墻,把她的戲謔都擋在了外面。
“噗嗤 ——” 她突然笑出聲,走上前伸手搭住我的肩膀,指甲上的黑色指甲油蹭到我的校服,“看你那死板樣,好像我欠你幾百萬。我跟阿琛他們待著玩呢,你忙你的唄。”
她的手勁很輕,可那股煙味順著領(lǐng)口往我脖子里鉆,我忍不住皺了眉。
“快高考了,沒空想別的?!?我撥開她的手,指尖碰到她的指甲,涼得像冰。
“嘖嘖,就知道學(xué)習(xí)。” 她往后退了半步,攤開手沖那幾個男生笑,“你們看,書呆子就是書呆子,除了考大學(xué)還知道啥?我看啊,是找不到女朋友吧?”
男生們的哄笑聲立刻炸開來,綠毛甚至吹了聲口哨。我沒接話,轉(zhuǎn)身就走 —— 跟他們吵一架?還是苦口婆心地勸她回頭?都沒意思,像對著空氣揮拳。
“喂!你真生氣了?” 陸一禾在背后喊,聲音比剛才軟了點,“我開玩笑呢!”
我沒回頭。腳步聲混著他們漸漸模糊的笑,消失在教學(xué)樓的陰影里。
走廊里空無一人,夕陽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。突然想起初二那年,她趴在課桌上看雜志,指著某頁說:“你看那些騎摩托車的,叼著煙飆車,好酷啊?!?/p>
“危險,別學(xué)?!?我當(dāng)時正在做題,頭也沒抬。
“就看看嘛。” 她小聲嘟囔,指尖在雜志上畫了個圈。
原來有些種子早就埋下了。陸叔叔管得越嚴(yán),她心里的叛逆就長得越瘋。李琛不過是遞了把鑰匙,她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那扇門,沖進(jìn)了她以為的 “自由世界”。
我推開教室門,夕陽正落在我的課桌上,物理卷子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里。拿起卷子時,指尖碰到冰涼的桌面,突然覺得很輕松。
她的路,她自己選的。
我的路,在筆尖下,在倒計時牌上,在北清那兩個字里。
窗外的蟬鳴又開始響了,比剛才柵欄邊的笑聲,好聽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