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市,“鄰家味道”小飯館的卷簾門總是在上午十點(diǎn)半后才懶洋洋地卷起來,門上掛著的風(fēng)鈴發(fā)出一聲有氣無力的“叮當(dāng)”聲,像是在替主人宣告著一天的營業(yè)——與其說是營業(yè),不如說是陸琳瑯為自己設(shè)定的某種生活狀態(tài)。
店的招牌是她自己用毛筆寫的,墨色在日曬雨淋里褪成淺灰,“家”字的最后一筆拖得格外長,像極了她此刻倚在門框上打哈欠的模樣——懶散,隨意,帶著點(diǎn)漫不經(jīng)心的勁兒。
店鋪接手過來時是怎么樣的還是原樣,她沒有特意去改動,她做生意比較佛性。至少目前沒有什么動力讓她去想著多勞累多賺點(diǎn)錢。
她從不刻意攬客,菜單更是隨性得離譜。當(dāng)天的菜品是看她當(dāng)天去到菜市場碰到什么菜,她沒有特意的去定了菜單再去買菜,都是隨性而為。
今天興許是番茄牛腩煲,擺上桌的菜可能還有雕花擺盤;明天可能就是清炒時蔬配糙米飯,菜量全看她當(dāng)天的心情。
但奈何她的手藝很好,食材又新鮮,所以還是有一批固定的熟客的。
常有熟客打趣:“老板,你再這樣隨意,你可要失去我們了,我們可就去隔壁那家了?!彼坏а?,用竹筷撥了撥鍋里的豆腐:
“行呀,隔壁家的張老板那菜也是不錯的,你們都可以多去嘗嘗?!闭f完,便不再理會對方的哭笑不得,自顧自地擦著已經(jīng)锃亮的灶臺。
下午七點(diǎn),當(dāng)隔壁商鋪還在忙著準(zhǔn)備晚上加班那拔人的菜品時,陸琳瑯已經(jīng)開始收拾碗筷。
風(fēng)鈴再次響起時,她頭也不抬:“打烊了,明天請?jiān)纭!闭Z氣里沒有絲毫挽留,仿佛這扇門的開關(guān),全憑她體內(nèi)的生物鐘操控。生意好壞?
她瞥了眼收銀臺上零散的幾張鈔票,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。仿佛那盈虧不過是生活的背景音,而非主旋律。
她就一個人,對金錢的要求就是夠用就好。沒想著為了掙錢而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(tuán)糟。
她的店開在離深市高薪工業(yè)園區(qū)較近的一個城中村的小巷子里,平時主要靠園區(qū)的工人們上下班時的客流維持。
曾經(jīng),她也是其中一員,踩著三班倒的節(jié)奏,在流水線上消磨青春,后來憑著努力坐進(jìn)了辦公室格子間。
四年時間,她完成了從工人到白領(lǐng)的蛻變。可白領(lǐng)生涯,看似光鮮,可是壓力也不小,且那份刻板的束縛卻讓她日漸窒息。
當(dāng)街角這間小店貼出“轉(zhuǎn)讓”告示時,她幾乎沒怎么猶豫,便掏一半的積蓄盤下它,自己也從逼仄的集體宿舍搬進(jìn)了店鋪上方那個小小的二層閣樓。
她敢如此果斷,是因?yàn)樯頌橘Y深吃貨,她對她的手藝還是很有信心的。
小店從最初的門庭冷落,到現(xiàn)在積攢下一批固定熟客,每年的收益比上班時還強(qiáng)些。
只是她天性里那份懶散隨性,在生意走上正軌后便悄然冒頭。
一年前,她請了個幫手——林業(yè)。小伙子二十五歲,手腳勤快得像上了發(fā)條。他初到深市,因?qū)W歷低屢屢碰壁,盤纏耗盡,餓得發(fā)慌時摸到了“鄰家味道”,只想討口熱乎飯吃。
陸琳瑯看他眼神里的局促和饑餓,想起自己初到深市時的處境,心一軟,請他飽餐了一頓。
小伙子感激,見店里就她一人忙得團(tuán)團(tuán)轉(zhuǎn),便主動留下來打下手。
陸琳瑯試了他幾天,發(fā)現(xiàn)他人品不錯,不僅手腳麻利,灶臺上的功夫竟也十分了得,便正式留下了他,按月開工資。
有了林業(yè)這員得力干將,陸琳瑯的日子便徹底慵懶下來。只在飯點(diǎn)高峰時搭把手,其余時間多是窩在角落的收銀臺后,收收錢,逗逗貓。
懷里那只名叫“小喵”的胖波斯貓,被她養(yǎng)得油光水滑,成了她打發(fā)時光的最佳伴侶。
這日子,簡直太合她心意了——慵懶,自在,帶著點(diǎn)小富即安的滿足。
當(dāng)然,若是沒有老母親那隔三岔五、鍥而不舍的催婚電話,就堪稱完美了。
這天下午四點(diǎn),南方的秋老虎余威尚在,熱風(fēng)裹挾著工業(yè)園區(qū)的塵埃吹進(jìn)小店,熏得人昏昏欲睡。
離晚飯高峰尚早,店里空蕩蕩的。
陸琳瑯蜷在收銀臺后的藤椅里,百無聊賴地用手指梳理著小喵蓬松如云的毛發(fā),貓兒舒服得發(fā)出呼嚕嚕的聲音。
就在這慵懶的靜謐中,手邊的手機(jī)突兀地炸響:“來電話了來電話了...”
屏幕上赫然跳動著兩個字——“老娘”。陸琳瑯無奈地嘆了口氣,真是怕什么來什么,人果然經(jīng)不起念叨。
“喂,媽?您這大下午的,怎么有空給我打電話呀?”她接起電話,聲音拖得長長的。
“怎么,給你打電話還得挑黃道吉日掐著時辰啊?干嘛呢?”電話那頭,陸母的語氣像繃緊的弦,透著明顯的不悅。
“沒干嘛,發(fā)會兒呆,擼貓唄。”陸琳瑯懶洋洋地回答,指尖無意識地?fù)现∵鞯南掳汀?/p>
“少扯貓!說正事,今年過年回不回來?你三姑婆可都念叨你好幾回了,說要給你介紹個對象!你都兩年沒著家了!”陸母單刀直入,直奔核心主題。
陸琳瑯忍不住對著空氣翻了個白眼?;丶??她敢嗎?每次踏進(jìn)村里,迎接她的第一句問候鐵定是:
“喲,琳瑯今年還是一個人回來呀?男朋友呢?”
一個人回家怎么了?三十歲不嫁人,是犯了天條還是礙著誰的眼了?她又不吃他們家的飯。
“媽,三姑婆介紹的人哪回靠譜了?不是大腹便便,就是頭頂快能反光當(dāng)燈泡的。您閨女就只配找這種‘極品’了?您看得上,我還下不去嘴?!?/p>
陸琳瑯忍不住吐槽,語氣里帶著點(diǎn)尖銳的譏誚。
“少胡說,你三姑婆為了給你介紹對象也是操心得很?!标懩高池?zé)陸琳瑯的口無遮攔。
“我胡說?”陸琳瑯不服氣,坐直了身體。
“上次她給介紹的那個,身材是好了,也沒謝頂??墒亲炖锏哪强诒粺熝暮谘?,我接受不了?!?/p>
“你都三十了!還嫌這嫌那的。都是老臘肉了還想挑三揀四?還想找個十來二十歲的小鮮肉不成?哪個男人到中年不是這樣?你再不抓緊,再過幾年,連這種條件的都沒人介紹給你了!”陸母的聲音陡然拔高,像被踩了尾巴的貓。
“三十而已,又不是四十!您至于為了把我嫁出去,就什么歪瓜裂棗都往我這兒塞吧?真把我當(dāng)‘清倉處理’‘跳樓甩賣’???”陸琳瑯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。
“少跟我貧嘴!你就說,今年到底回不回來?”陸母下了最后通牒,語氣強(qiáng)硬。
“哎呀,媽,現(xiàn)在才九月,離過年早著呢,到時候再看情況唄?!标懥宅樂笱苤种冈谛∵魅彳浀亩瞧ど袭嬛?。
“別給我打馬虎眼!今年必須回來!都三十了,再不嫁,過幾年就成了高齡產(chǎn)婦!現(xiàn)在不找人,年紀(jì)越大越難找!你還當(dāng)自己還是二十出頭的小姑娘?”
陸母的聲音帶上了一種焦灼的緊迫感,好似怕女兒砸在自己手里了一樣。
“知道了知道了,媽。”陸琳瑯聽得心煩,每次提起這個話題,就沒完沒了。
“琳瑯啊,”陸母的聲音忽然軟了下來,帶著一絲嘆息聲,“你也別怪媽嘮叨。女人總得有個家,有個依靠,不然老了靠誰去?家里就你一根獨(dú)苗,也沒個兄弟姐妹幫襯。等我跟你爸百年之后,你一個人孤零零的,可怎么辦?難道真想一輩子就這么單著漂著?”
陸琳瑯心里咯噔一下,嘴上沒吭聲,心里卻嘀咕開了:她還真是不想結(jié)婚。
可這話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,否則老娘的“河?xùn)|獅吼”非得順著網(wǎng)線爬過來,把她耳朵震聾不可。
“行啦,我知道了媽。碰到合適的我肯定結(jié),您就放心吧??!不說了不說了,店里來人了,我得去招呼,先掛了?。 ?/p>
陸琳瑯趕緊祭出萬能擋箭牌,不等那邊再出聲,飛快地按下了掛斷鍵。再聊下去,老娘能絮叨到天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