索回家產(chǎn)之事,黛玉并未即刻發(fā)作。她在等一個時機,一個賈政不得不單獨面對她的時機。
這日,賈政因外放江西糧道一事,需打點吏部關節(jié),手頭頗緊,正于書房內(nèi)煩悶。忽聞小廝來報:“林姑娘求見老爺,說……有要事相商?!?/p>
賈政微感詫異,這外甥女素來深居簡出,極少主動尋他。略一沉吟,便道:“請進來。”
黛玉款步而入,依舊一身素雅,然眉宇間那股清冷決絕之氣,讓賈政心頭莫名一跳。她屏退左右,書房內(nèi)只剩二人。
“二舅舅安好?!摈煊裥卸Y,開門見山,“今日冒昧打擾,實有要事相詢,關乎我林家存亡根基,不得不來。”
賈政見她神色凝重,心中升起不祥預感:“何事如此嚴重?但說無妨。”
黛玉不答,卻從袖中取出那個貼身錦囊,取出厚厚賬冊與幾張契票,輕輕置于賈政面前的書案之上。
“舅舅請看?!摈煊衤曇羝届o無波,“這是當年我父親存放在貴府庫房、田莊的財物原始賬冊副本,由林家舊仆經(jīng)手所錄。這一筆筆,”她指尖劃過那些觸目驚心的條目,“寄存的金銀、古玩、字畫、歷年田租……共計紋銀二十八萬七千五百兩,黃金三千八百兩,各類珍玩字畫折價約五萬兩??蓪嶋H入我林家名下,支取用于黛玉日常用度的,十不足一?!?/p>
賈政臉色劇變,拿起賬冊的手微微顫抖,他雖不親自管家,但也隱約知道府中挪用了林家財產(chǎn),卻萬萬沒想到數(shù)額如此巨大!更未想到黛玉竟拿到了原始賬目!
黛玉不給他喘息之機,又拿起那幾張契票和當票抄本:“這幾張,是我父親當年購置的通州碼頭鋪面、庫房的原始契票,蓋著家父私印與官印。而這抄本,”她聲音陡然轉(zhuǎn)厲,如同寒冰碎裂,“是賈府管事賈芹,于去年臘月,將其中三處最值錢的鋪面,偷偷典當給‘恒昌’當鋪的憑據(jù)!當銀僅得市價三成!敢問舅舅,此事,您可知情?!”
“這……這……”賈政額頭冷汗涔涔而下,他對此事確不知情,但管家之責難逃!侵吞孤女財產(chǎn),偷賣其產(chǎn)業(yè),這要是傳出去,他這官聲、賈府這百年清譽,將毀于一旦!他強自鎮(zhèn)定:“黛玉,此事……或有誤會,待我查問清楚……”
“誤會?”黛玉冷笑一聲,那笑聲在寂靜的書房里格外刺耳,“舅舅是覺得這賬目是假的?還是這蓋著官印的契票是偽造的?或是那當鋪的抄本,是我林黛玉憑空杜撰出來構(gòu)陷賈府的?”她步步緊逼,目光如刀,“舅舅為官多年,當知《大清律例》!‘凡侵吞孤幼財產(chǎn)者,杖一百,流三千里!’‘監(jiān)守自盜,罪加一等!’舅舅,您說,若我將這些憑證,送到順天府衙、都察院,或是……直接遞到御前!告一個‘賈府欺孤滅寡,侵吞朝廷命官遺孤家產(chǎn)’!您覺得,圣上會如何看待這‘詩禮傳家’的榮國府?您這江西糧道的頂戴,還保得住嗎?!”
“不可!”賈政霍然起身,臉色慘白如紙,厲聲喝道!黛玉的話,字字如驚雷,炸得他魂飛魄散!他深知此事一旦鬧大,便是潑天大禍!不僅他官位不保,整個賈府都將面臨滅頂之災!他指著黛玉,手指顫抖:“你……你竟敢威脅親長……”
“威脅?”黛玉毫無懼色,迎上賈政驚怒的目光,聲音斬釘截鐵,“黛玉不敢!黛玉只是要拿回我林家的東西!父親尸骨未寒,家財便被至親蠶食鯨吞,天理何在?!舅舅,今日,我只問您一句,”她一字一頓,如同重錘敲擊,“這賬上的虧空,這被典賣的鋪面,何時歸還?!是現(xiàn)在,大家關起門來,體體面面地交割清楚?還是等黛玉擊了登聞鼓,讓天下人來評這個理?!”
書房內(nèi)死一般寂靜,唯聞賈政粗重的喘息聲。他看著眼前這外甥女,那單薄的身軀里仿佛蘊藏著火山般的力量,那雙清冷的眸子,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與決絕。他毫不懷疑,若他不答應,這女子真敢把天捅個窟窿!
良久,賈政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氣,頹然跌坐在太師椅上,聲音嘶?。骸澳恪阋嗌??”
“賬目所載,分文不少!”黛玉寸步不讓,“被典賣的鋪面,按當票贖回,或按市價折銀!三日之內(nèi),我要見到現(xiàn)銀和贖回的契票!否則……”她留下未盡之語,那冰冷的威脅之意,讓賈政不寒而栗。
“好……好……”賈政閉上眼,無力地揮揮手,“我……我設法籌措……你……先回去……”
黛玉目的已達,不再多言,深深一禮:“多謝舅舅主持公道。黛玉告退?!鞭D(zhuǎn)身離去,脊背挺直如松。
賈政望著她離去的背影,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。這哪里還是那個弱柳扶風的林黛玉?分明是一尊披著美人皮的煞神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