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幾,榮國府中又起波瀾。此次風波,卻源自大房邢夫人。
邢夫人素來慳吝昏聵,又無親生兒女傍身,眼見賈府內(nèi)囊漸空,便打起了歪主意。她娘家兄弟邢德全,是個不成器的,膝下有一子,名喚邢岫煙,形容猥瑣,性情頑劣,早已到了婚配之齡,卻無人問津。邢夫人便盤算著,何不將林黛玉說與這侄兒?一來林家雖敗,到底曾是巡鹽御史,門第清貴,嫁妝(她以為黛玉尚有豐厚嫁妝)想必不菲;二來黛玉無依無靠,易于拿捏;三來也可借此拉攏大房勢力。打著“親上加親”的旗號,她便蠢蠢欲動起來。
這日,恰逢賈母興致好,在榮慶堂與王夫人、薛姨媽、邢夫人、鳳姐等閑話。邢夫人覷著空子,便堆起笑臉對賈母道:“老太太,說起來林姑娘也大了,這終身大事也該議起來了。姑娘品貌才情都是頂尖的,留在咱們府里,老太太也舍不得。我娘家有個侄子,名喚岫煙,人品相貌也是極好的,年紀與林姑娘也相當,又是親上加親,知根知底……”
她話未說完,王夫人便微微蹙眉,薛姨媽低頭喝茶,鳳姐眼珠一轉(zhuǎn),心道“蠢貨”,賈母也覺突兀,正待開口,卻聽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:
“舅母好意,黛玉心領(lǐng)了。”
眾人循聲望去,只見黛玉不知何時已立于堂下,一身素凈月白綾裙,身姿挺拔如竹,面上無悲無喜,唯有一雙眸子清亮銳利,直視邢夫人。
邢夫人被她看得心頭一跳,強笑道:“姑娘來了?快坐。我正與老太太說你的……”
“舅母方才的話,黛玉都聽見了?!摈煊癫槐安豢海曇羟逦貍鞅檎麄€榮慶堂,“舅母說‘親上加親’,要為黛玉保媒,對象是舅母娘家侄子邢岫煙公子?”
邢夫人忙點頭:“正是正是!我那侄兒……”
“舅母怕是忘了,”黛玉截斷她的話,語氣陡然轉(zhuǎn)冷,如同冰珠砸落玉盤,“我父親林如海,生前官居蘭臺寺大夫、巡鹽御史,正三品朝廷命官!臨終遺言,黛玉婚事,須得門第清貴,書香傳家,男方更需人品端方,志向高遠!敢問舅母,”她目光如炬,逼視邢夫人,“您那位邢岫煙公子,身無功名,行止如何?可能配得上‘門第清貴、書香傳家、人品端方、志向高遠’這十六個字?”
一席話,如同數(shù)個耳光,狠狠扇在邢夫人臉上。邢夫人張口結(jié)舌,面紅耳赤,她萬沒想到黛玉竟如此直接、如此不留情面地點破她侄兒的底細!邢岫煙是個什么貨色,在座誰人不知?不過是仗著邢家一點微末關(guān)系,在京城混吃等死的紈绔!
賈母臉色也沉了下來。邢夫人此舉,不僅唐突,更是將賈府的臉面和林黛玉的尊嚴都踩在了腳下!她正要呵斥,黛玉卻已轉(zhuǎn)向賈政(今日恰也在座),聲音清晰而凜冽:
“二舅舅,您是朝廷命官,最重禮法綱常。黛玉雖孤弱,卻也記得父親教誨,不敢辱沒林家清譽!今日舅母之言,非但折辱于我,更是視我林家無人,視我父親遺命如無物!還請舅舅,為黛玉做主!”
黛玉將“朝廷命官”、“禮法綱常”、“林家清譽”、“父親遺命”這些大帽子一頂頂扣下來,句句占理,字字誅心。賈政本就覺得邢夫人行事荒唐,此刻更被黛玉架在火上烤,尷尬萬分,只得板起臉對邢夫人喝道:“糊涂!姑娘的婚事何等要緊,自有老太太和太太做主,豈容你在這里胡言亂語!還不退下!”
邢夫人羞憤欲絕,在眾人或鄙夷或嘲諷的目光中,掩面而退,自此再不敢在黛玉面前提“親事”二字。經(jīng)此一事,賈府上下更是震動,皆知林姑娘不僅言辭犀利,更擅借勢壓人,搬出父命官聲,連老爺太太都不得不退讓三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