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剛蒙蒙亮,外頭就傳來工頭扯著嗓子罵人的聲音。林燼迷迷糊糊想著“這宿舍樓大清早吵什么”,一睜眼——正對上一雙綠豆大的老鼠眼,那灰溜溜的玩意兒就蹲在他枕頭邊上,胡須一抖一抖的!
“臥槽!??!”
林燼一個鯉魚打挺蹦起來,草席都被他掀飛了。林時反應極快,抄起門邊的破木棍"啪"地一下,那老鼠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按在了地上。
“哥!我抓住啦!”林時興奮地拎著老鼠尾巴晃悠,那肥耗子還在空中扭動。
林燼已經(jīng)退到窩棚門口,后背緊貼著破草簾:“弟、弟啊...你離我遠點...”他聲音都變調了,“哥突然想起要去給你買包子!”
說完就往外沖,結果剛跑兩步就傻眼了——這七拐八彎的破巷子,昨晚黑燈瞎火根本沒記住路!身后傳來林時疑惑的喊聲:“哥?包子鋪在閘北方向...”
林燼又灰溜溜折回來,扒著門框探頭:“那...那沒禮貌的家伙走了嗎?”
“誰啊?”林時正把老鼠拴在竹竿上,聞言一臉茫然。
“就那灰不溜秋還瞪人的...”林燼比劃著,突然看見竹竿上扭動的影子,頓時又后退三步,“算了算了,你...你收拾收拾,哥帶你去吃好的!”
秦逸興的大嗓門突然在巷子口炸響:“林燼!你倆磨蹭啥呢?再不去碼頭連麩皮餅都沒啦!”
林時眼睛一亮,拎著竹竿就要跑過去:“秦哥哥!你看我抓到——”
“別別別!”林燼一把拽住弟弟的后衣領,奪過竹竿遠遠扔開,“那什么...包子!哥答應你的肉包子!”他手忙腳亂從兜里摸出昨晚的銅板,叮叮當當響得格外清脆。
老鼠趁機溜走了,林時惋惜的眼神還沒收回來,就被自家哥哥連拖帶拽往巷子外拉。
晨霧里,兄弟倆的影子歪歪扭扭地映在墻上,一個逃命似的往前沖,一個頻頻回頭惦記他的“戰(zhàn)利品”。
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??!
林燼悲憤地想,穿越連個金手指都沒有,還得跟老鼠斗智斗勇!
他盯著包子鋪老板伸出的三根手指,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:“三個銅板一個?!你奶奶個三角簍子,這包子是鑲金邊了還是咋的?”
老板翻了個白眼:“面粉漲價,豬肉漲價,您嫌貴去隔壁吃麩皮窩頭??!”
林時悄悄拽他衣角:“哥哥...要不算了...”小孩眼睛還黏在蒸籠上,喉嚨明顯動了動。
“沒事!”林燼把銅板拍在案板上,響聲那叫一個悲壯,“偶爾...偶爾吃一次...”
熱騰騰的肉包遞到手里,白面香氣混著肉汁的油香直往鼻子里鉆。林時捧著包子不敢動,睫毛顫得像受驚的蝴蝶。
“吃!”林燼故意粗聲粗氣地說,把包子往弟弟嘴邊推,“以后哥給你買更多...”他肚子咕嚕一聲,趕緊轉身假裝看街景。
林時突然踮起腳,把包子舉到他嘴邊:“哥哥先咬!”油漬漬的小手蹭到他下巴上。
“不、不用!”林燼往后仰,差點撞翻餛飩攤的板凳,“哥一會去碼頭...在碼頭吃...呃...秦大個給的餅!”這謊撒得他自己都心虛。
小孩執(zhí)拗地舉著手,肉汁順著指縫往下流。林燼突然發(fā)現(xiàn)弟弟右手腕上有道淤青——準是昨天被巡捕踹的。
他鼻子一酸,蹲下來把包子推回去:“乖,你吃。哥以前...以前吃膩了。”
放屁!大學食堂的醬肉包他能一口氣干五個!
林時小口小口咬著包子,油光光的嘴角沾著蔥花。突然把剩下半個猛地塞進林燼嘴里:“哥哥騙人!你肚子叫得比閘北火車還響!”
肉汁在口腔里爆開的瞬間,林燼差點哭出來——這特么才是人吃的東西??!遠處碼頭傳來汽笛聲,他嚼著半口包子想:
去他娘的系統(tǒng)!老子有弟弟投喂!
林燼把剩下的半個包子用油紙仔細包好,塞進林時的口袋里,還用力按了按,確保不會掉出來?!爸形琊I了再吃,知道不?”他揉了揉弟弟的腦袋,手指蹭到發(fā)絲間的稻草屑。
林時用力點頭,小手護著鼓囊囊的口袋,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。
“等著吧,”林燼直起身,迎著初升的太陽瞇起眼,“等哥以后有錢了,帶你吃餛飩!”他伸出小拇指,“拉鉤!”
林時愣了下,隨即笑得露出小虎牙,勾住哥哥的手指晃了晃:“拉鉤!要加蝦皮的!”
遠處碼頭的汽笛又響了,秦逸興的大嗓門隔著半條街傳過來:“林燼!你倆膩歪完沒有!工頭說要扣工錢啦!”
林燼沖弟弟眨眨眼,轉身往碼頭方向跑。晨光里,他破布鞋踩過積水坑,濺起的泥點子落在褲腿上。
身后傳來林時的喊聲:“哥哥!晚上我給你留熱水洗臉!”
他沒回頭,只是高高舉起手揮了揮。袖口磨破的線頭在風里飄啊飄,像面小小的旗。
林燼扛著麻袋走在晃晃悠悠的跳板上,汗水順著下巴滴到胸前。他一邊機械地邁著步子,一邊打量著碼頭上來來往往的人——那些佝僂著背的老苦力,皮膚曬得黝黑發(fā)亮,手指關節(jié)粗大變形,一看就是干了十幾年的模樣。
“天天扛麻袋,扛到死也攢不出幾個錢......”他咬牙把麻袋甩到貨堆上,喘著粗氣直起腰。遠處幾個包工頭正湊在一起抽煙,皮鞋锃亮,跟他們這些衣衫襤褸的苦力形成鮮明對比。
得想個辦法......
林燼抹了把汗,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林時趴在木箱練字的模樣。那孩子用的舊報紙都快被鉛筆戳破了,寫的還是最簡單的“上中下”......
“臥槽!”林燼猛地一拍大腿,把旁邊正在喝水的秦逸興嚇了一跳。
“發(fā)什么癲?”秦逸興抹了把嘴。
林燼眼睛發(fā)亮:“老秦!你說......要是教小孩認字,能賺錢不?”
秦逸興像看傻子似的看著他:“你做夢呢?這年頭飯都吃不起,誰有錢讓孩子上學?閘北那個私塾先生都快餓得改行了......”
“不是那種!”林燼壓低聲音,“就教最基礎的,認幾個字,算個數(shù)......收便宜點!”他越說越興奮,“你看那些小攤販,連賬都算不明白......”
秦逸興突然伸手摸了摸他額頭:“沒發(fā)燒啊......”
“滾蛋!”林燼拍開他的手,腦子里卻轉得飛快。
他一個21世紀的大學生,教小學生課程還不是手到擒來?就算不能大富大貴,至少比純靠賣苦力強......
遠處工頭的哨子又響了。
林燼扛起貨物的瞬間,腦子里那點興奮勁兒還沒下去,又猛地咯噔一下。
教認字……他剛才光顧著覺得簡單,倒把這時代的字給忘了。
他從小在學校學的都是簡體,可這1930年,市面上流通的怕是全是繁體。
還好……
他忽然松了口氣,腳步都更穩(wěn)了些。
小時候爺爺總說簡體字少了些筋骨,非拉著他一筆一劃練過不少繁體字,什么“龍”“鳳”“學”,當時覺得麻煩,現(xiàn)在想來,倒像是提前為這趟莫名其妙的穿越鋪了路。
這么一來,教那些孩子認繁體、寫繁體,倒也不算難事。
他甚至能想象出自己在廢紙上寫下工整繁體字的樣子,心里那點因未知而生的慌,又淡了幾分。
晚上就試試!先從教林時開始......
他美滋滋地想著,等攢點錢,說不定還能租間小屋子......
這個念頭讓他渾身充滿了干勁,連兩百斤的麻袋都覺得輕了幾分。
夜幕低垂,窩棚里那盞破煤油燈的火苗一跳一跳的。林燼盤腿坐在草席上,鄭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:
“林時同志!從今天起,哥要教你讀書!”
林時正往破鐵罐里倒熱水準備洗臉(難得奢侈一回),聞言手一抖,水灑了一半:“哥哥你認識的字還沒我多呢......”小孩掰著手指頭數(shù),“上個月你還把'醬園'念成'將園',被賣豆腐的阿婆笑話......”
林燼被噎得直咳嗽:“咳咳!那、那是因為......”他突然靈機一動,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,“你哥我那天被貨箱砸了腦袋,突然就開竅了!”
說著還比劃了個天靈蓋發(fā)光的手勢,“現(xiàn)在感覺渾身經(jīng)脈都打通了,五臟六腑都透著亮!”
林時張著小嘴,煤油燈在他瞳孔里映出兩個跳動的光點:“那......那哥哥會背《三字經(jīng)》了嗎?”
“何止!”林燼一拍大腿,“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——”背得那叫一個行云流水,驚得林時手里的破毛巾都掉地上了。
小孩突然撲過來扒拉他頭發(fā):“砸哪兒了?我也要砸!”
“別別別!”林燼趕緊護住腦袋,“這個要講究機緣的!”他順手撿起根木棍,在泥地上劃拉起來,“來,今天先教你乘法口訣......”
林時蹲在旁邊,看著地上鬼畫符似的“1×1=1”,小臉皺成一團:“哥哥,這比私塾先生教的算籌還奇怪......”
“這叫阿拉伯數(shù)字!”林燼得意洋洋,“洋人都在用呢!”說著又在旁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輪船,“看,這是哥在碼頭看見的英國船......”
夜風從窩棚的破洞鉆進來,吹得煤油燈忽明忽暗。
一大一小的影子投在草簾上,一個手舞足蹈地講,一個托著腮幫子聽,時不時發(fā)出"哇"的驚嘆聲。
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,林燼才意猶未盡地停下。林時已經(jīng)困得東倒西歪,卻還死死攥著寫滿數(shù)字的破報紙:“哥哥......明天還教嗎?”
“教!”林燼揉著他腦袋,“等哥再'開竅'點,連洋文都教你!”
物理化學暫時還是別教了......
他看著窩棚里家徒四壁的慘狀,默默把“做個蒸汽機發(fā)財”的念頭咽了回去。
先從認字算數(shù)開始吧......
林燼輕輕摟著懷里熟睡的林時,借著漏進來的月光打量弟弟的臉——洗去油墨和塵土后,小孩的皮膚竟出奇的白皙,睫毛在臉上投下兩片小扇子似的陰影,嘴角還掛著一點口水印。
這小子洗干凈還挺像那么回事......
他小心翼翼地用袖口擦掉林時嘴角的口水,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說不清的暖意。在21世紀當獨生子時,他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給人當哥,還是這么個黏人精的哥哥。
夜風穿過窩棚的縫隙,林時在睡夢中往他懷里鉆了鉆,小手無意識地攥緊他的衣襟。林燼輕輕拍著弟弟的背,思緒卻飄遠了——
我爸媽現(xiàn)在在干嘛?該不會正在巴厘島曬太陽吧......
他腦海里浮現(xiàn)出父母朋友圈里那些旅游照片,隨即又覺得不對勁,等等,按穿越套路,原主不是應該已經(jīng)死了嗎?我那天明明就只是吃了塊過期的草莓蛋糕???!
林燼突然渾身一僵:該不會......我特么是食物中毒死的吧?這也太丟人了!人家穿越都是車禍救人、熬夜猝死,到我這就成“某大學生因貪吃喪命”?!
懷里的林時突然哼哼唧唧地動了動,小短腿一蹬,正中他肚子。林燼倒吸一口涼氣,趕緊收斂思緒,輕輕拍撫弟弟的后背。
算了......
他望著窩棚頂那個漏風的破洞,幾顆星星在黑暗中閃爍,來都來了......
遠處傳來幾聲犬吠,林時在夢里咕噥了句“哥哥別搶我包子”,口水又流了出來。林燼哭笑不得地擦擦衣襟,把破棉襖往兩人身上攏了攏。
夜風漸涼,兩個依偎的身影在草席上蜷成一團。
在這個沒有空調、沒有Wi-Fi的1930年夏夜,林燼迷迷糊糊地想:明天......得想辦法弄塊肥皂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