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雪夜的告白與混亂,像一場席卷而來的風(fēng)暴,將窩棚里原本相依為命的平靜徹底撕裂,又以一種更緊密、更危險的方式重新粘合。
那夜之后,有什么東西在兩人之間徹底改變了。
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無聲的張力,不再是單純的兄弟親情,而是混雜了欲望、占有、以及一種近乎背德的禁忌感。
明燭變得更加沉默。
他依舊會為長樂尋找食物,加固窩棚,但眼神卻時常避開長樂熾熱的注視。
他無法回應(yīng)那份過于沉重、過于灼熱的情感,那超出了他貧瘠的情感認(rèn)知和背負(fù)的沉重秘密。
他只能沉默,用沉默筑起一道無形的墻,試圖隔開那幾乎要將他焚燒的火焰。
長樂卻像一頭被放出牢籠的猛獸。確認(rèn)關(guān)系后的他,非但沒有收斂,反而將那份壓抑多年的情感徹底釋放。
他不再掩飾自己的目光,那眼神像帶著鉤子,時刻纏繞在明燭身上,帶著毫不掩飾的占有欲和一種近乎貪婪的渴求。
他變得異常粘人,只要明燭在視線范圍內(nèi),他總會想方設(shè)法地靠近,或是假裝不經(jīng)意地觸碰,或是固執(zhí)地霸占明燭身邊最近的位置。
他依舊會叫“哥”,但那聲稱呼里,卻揉進了太多復(fù)雜的東西,不再是純粹的孺慕,更像是一種親昵的宣告,一種帶著獨占意味的標(biāo)記。
銹城的天空依舊灰暗,但貧民窟的廢墟里,似乎也并非只有絕望。
長樂開始留意一些以前絕不會在意的東西。
那天,他們在廢墟中尋找還能使用的零件。
長樂的目光被一道微弱的光線吸引。
在一堆破碎的玻璃和扭曲的金屬中間,躺著一小塊被踩得半臟的玻璃糖紙。
那糖紙是罕見的粉紅色,在灰暗的背景下,像一小片凝固的、不合時宜的春天。
長樂腳步一頓,彎腰將它撿了起來。
糖紙邊緣有些破損,沾著泥污,但主體還算完整,在昏暗的光線下,折射出一點微弱的、七彩的光暈。
“哥,”長樂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雀躍,他快步走到明燭身邊,將糖紙遞到他眼前,“你看。”
明燭正在費力地撬動一塊沉重的金屬板,聞聲抬起頭。
看到長樂手中的糖紙,他微微一怔。
這種東西,在銹城早已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,只存在于模糊的記憶或電視廣告里。
“糖紙?”明燭的聲音有些干澀。
“嗯。”長樂點點頭,黑亮的眼睛專注地看著明燭,帶著某種期待,“好看嗎?”
明燭看著長樂眼中那點純粹的光亮,心頭莫名地軟了一下。他點了點頭:“……嗯?!?/p>
長樂立刻笑了,笑容干凈得像個孩子,仿佛剛才那個眼神熾熱、充滿侵略性的青年只是錯覺。
他低下頭,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拂去糖紙上的灰塵和污漬,動作輕柔得像對待什么稀世珍寶。
明燭看著他專注的側(cè)臉,心頭那點復(fù)雜的情緒再次翻涌。
他移開目光,繼續(xù)手上的工作,只是動作慢了幾分。
回到窩棚后,長樂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休息。
他坐在角落里,借著棚頂漏下的微光,拿著那塊小小的糖紙,開始笨拙地折疊起來。
明燭起初并未在意,直到他整理完東西,準(zhǔn)備休息時,才發(fā)現(xiàn)長樂還在那里,低著頭,手指靈巧地翻動著那片薄薄的糖紙。
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專注的輪廓,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,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寧靜和……溫柔?
明燭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他從未見過長樂如此安靜、如此投入地做一件事。那專注的神情,仿佛整個世界都濃縮在了他指尖那片小小的糖紙上。
他靜靜地看了一會兒,沒有打擾,只是心中某個角落,似乎被這無聲的畫面輕輕觸動了一下。
不知過了多久,長樂終于抬起頭,臉上帶著一絲完成杰作后的滿足和得意。
他站起身,走到明燭面前,伸出手。
“哥,給你。”
他的掌心,靜靜躺著一朵……玫瑰。
一朵用粉色玻璃糖紙折疊而成的玫瑰。
花瓣層層疊疊,雖然因為材質(zhì)和手工而顯得有些粗糙,甚至邊緣還有些毛糙,但在昏暗的光線下,那粉色的糖紙折射出柔和的光暈,竟也透出一種脆弱而獨特的美感。
明燭愣住了。
他看著那朵小小的、由廢棄糖紙折疊而成的玫瑰,又抬頭看向長樂。
長樂的眼睛亮晶晶的,帶著毫不掩飾的期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,像等待夸獎的孩子。
“……你疊的?”明燭的聲音有些啞。
“嗯?!遍L樂用力點頭,將玫瑰又往前遞了遞,“喜歡嗎?”
明燭沉默了片刻。
他伸出手,指尖有些遲疑地,輕輕觸碰了一下那朵糖紙玫瑰。
冰涼的、帶著玻璃質(zhì)感的觸感傳來,花瓣的邊緣有些鋒利。
他沒有說喜歡,也沒有說不喜歡。
他只是接過了那朵玫瑰,動作很輕,仿佛怕它碎掉。
然后,他轉(zhuǎn)身,走到窩棚角落一個不起眼的、用廢棄金屬板焊接成的、布滿銹跡的小鐵盒前。
那是他存放一些“無用”但又不舍得丟棄的小物件的地方。
他打開鐵盒,里面只有寥寥幾樣?xùn)|西:一枚磨得光滑的鵝卵石(長樂小時候撿的),一小截褪色的紅繩(不知哪里來的),還有……那枚用銅幣熔鑄的、刻著“樂”字的指環(huán)。
明燭小心翼翼地將那朵糖紙玫瑰放了進去,和那枚指環(huán)并排放在一起。
然后,他輕輕合上了鐵盒蓋子。
咔嗒。
一聲輕響,在寂靜的窩棚里格外清晰。
長樂站在原地,看著明燭的動作,看著他珍而重之地將那朵簡陋的玫瑰收進那個不起眼的鐵盒里。
一股巨大的、難以言喻的暖流瞬間沖垮了他心中所有的壁壘,洶涌地填滿了整個胸腔。
那暖流滾燙得讓他眼眶發(fā)熱,喉嚨發(fā)緊。
他猛地沖上前,從背后緊緊抱住了明燭。
“哥!”他將臉深深埋在明燭的后頸窩,貪婪地呼吸著哥哥身上那熟悉又令人安心的、混合著鐵銹和淡淡汗味的氣息。
手臂收得很緊,仿佛要將對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。
明燭的身體瞬間僵硬。
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長樂灼熱的呼吸噴在頸后的皮膚上,帶來一陣細微的戰(zhàn)栗。
他下意識地想掙脫,但長樂抱得太緊,那力道帶著不容拒絕的固執(zhí)。
“長樂……”明燭的聲音帶著一絲無奈和警告。
長樂卻不管不顧。
他抬起頭,下巴擱在明燭的肩膀上,側(cè)過臉,嘴唇幾乎貼著明燭的耳廓。
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,帶著一種近乎撒嬌的黏膩和滿足:“哥……你收下了……我的玫瑰?!?/p>
明燭沒有回答,只是身體更加僵硬。
他能感覺到長樂溫?zé)岬拇桨耆粲兴茻o地擦過他的耳垂,帶來一陣陌生的、令人心悸的酥麻感。
長樂似乎察覺到了明燭的僵硬,他低低地笑了一聲,帶著點得意,又帶著點更深的渴望。
他的目光落在明燭的側(cè)臉上,落在他緊抿的唇線上。
“哥,”長樂的聲音更低了,帶著一種蠱惑般的意味,“你嘗嘗……”
明燭微微一怔:“嘗什么?”
長樂沒有立刻回答。
他松開一只手臂,繞到前面,指尖輕輕拂過明燭的唇角。
他的動作很輕,帶著一種刻意的、緩慢的曖昧。
“這里……”長樂的指尖停留在明燭的唇角,輕輕摩挲了一下,“……沾了點東西。”
明燭下意識地想避開,但長樂的手指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,輕輕按住了他的唇角。
然后,在明燭驚愕的目光中,長樂低下頭,伸出舌尖,極其緩慢地、帶著一種近乎色情的意味,舔掉了明燭唇角那根本不存在的“東西”。
濕熱的觸感如同電流般竄過明燭的全身。
他猛地一顫,幾乎要跳開。
但長樂的動作更快。
舔舐之后,他并沒有離開,而是順勢湊得更近,鼻尖幾乎抵著明燭的鼻尖,灼熱的呼吸交融在一起。
他的眼神幽暗深邃,像兩口深不見底的漩渦,牢牢鎖住明燭的視線。
“甜的……”長樂的聲音低沉沙啞,帶著一種沉醉般的滿足和一絲更深的誘惑,“……比糖還甜?!?/p>
他的目光緊緊鎖著明燭微微睜大的眼睛,里面翻涌著毫不掩飾的欲望和一種近乎偏執(zhí)的占有。
那眼神太過赤裸,太過灼熱,讓明燭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,幾乎要破膛而出。
他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眩暈,所有的理智和防備都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?lián)u搖欲墜。
就在這時——
窩棚頂上一道細微的縫隙,恰好漏進一縷微弱的、來自銹城常年灰暗天空的、極其稀罕的午后陽光。
那縷陽光,如同一道金色的細線,不偏不倚地,恰好照射在明燭手中那個剛剛合上的、裝著糖紙玫瑰的鐵盒上。
鐵盒表面粗糙的銹跡在陽光下折射出一點微光。
而就在那點微光之中,在那朵被小心收藏的粉色糖紙玫瑰旁邊——
那枚被長樂視若珍寶的銅指環(huán),光滑的金屬表面,在陽光的照射下,竟如同鏡面般,清晰地反射出一抹轉(zhuǎn)瞬即逝的、極其詭異的——
三瞳圖案!
那圖案由三個扭曲的、如同眼睛般的符號組成,排列成一個不規(guī)則的三角,瞳孔處閃爍著冰冷而妖異的微光。
它并非刻在指環(huán)上,更像是某種投影,或是……透過指環(huán)反射出的、來自外部某個未知存在的窺視。
圖案一閃即逝,快得如同幻覺。
長樂正沉浸在哥哥唇角的“甜味”和那令人迷醉的占有感中,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明燭身上,并未察覺身后鐵盒上那轉(zhuǎn)瞬即逝的詭異反光。
明燭背對著鐵盒,視線被長樂的身體阻擋,更是毫無所覺。
只有那縷偶然透入的陽光,和冰冷的金屬表面,無聲地記錄下了這來自未知深處的、充滿惡意的窺探。
長樂依舊緊緊抱著明燭,將臉埋在哥哥的頸窩,貪婪地汲取著那令他心安的氣息。
他滿足地喟嘆一聲,聲音帶著饜足后的慵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偏執(zhí):
“哥……以后,我每天都給你疊玫瑰。”
窩棚內(nèi),曖昧的氣息尚未散去。
窩棚外,灰暗的天空下,那縷帶來不祥窺探的陽光,已被厚重的鉛云重新吞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