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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頭爬到頭頂時,石言正蹲在院里琢磨怎么把破陶罐改成簡易鹽罐,聽見動靜,手里的瓦片 “啪” 掉在地上:“這小子,是扛著山跑回來的?”

果不其然,籬笆門被撞得像遭了劫。

一個黑黢黢的身影扛著半人高的竹簍扎進來,粗布褂子沾著草汁,褲腳還掛著團蒼耳,活像剛從刺猬窩里打了個滾。

“言哥!” 小石頭把簍子往地上一墩,酸棗噼里啪啦滾出來,他卻顧不上撿,手往懷里一掏,掏出個焦黑的玩意兒。

“快看!后山撿的漏,獵戶烤糊的芋艿,內里可綿了!”

那芋艿焦得能當炭筆,石言掰開時差點崩掉牙,里頭倒真藏著乳白的瓤。

“娘讓我跟你去鎮(zhèn)上買鹽,” 小石頭叼著半塊芋艿,腮幫子鼓得像含著倆核桃,黑灰蹭在鼻尖,“說你要搞大事情?”

“比大事情還大?!?/p>

石言把芋艿渣抹他臉上,趁少年齜牙咧嘴的功夫,拽著他往村口跑。

“路上說,晚了趕不上王大叔的驢車,咱倆就得靠腿量到鎮(zhèn)上 , 你那小短腿,怕是得走到天黑。”

村口老槐樹下,王大叔正給驢套車。

那驢是頭灰撲撲的老驢,耷拉著耳朵嚼韁繩,嚼得口水順嘴角往下淌,活像個沒睡醒的老頭。

車板上堆的柴捆歪歪扭扭,最頂上那根松木枝還戳著片破草帽,不知道是哪年的古董。

“王大叔!”

小石頭一個箭步躥過去,抱住驢脖子就往上蹭。

被驢嫌棄地甩了甩頭,噴了他滿臉唾沫星子。

“捎我倆一程唄?您看我這細皮嫩肉的,曬化了咋整?”

王大叔手里正編著草繩,聽見這話抬了抬眼皮,繩頭在指間打了個轉:“你那皮比老驢還糙,曬化了能當醬抹餅?!?/p>

話雖損,卻往車轅上墊了塊麻袋,“上來吧,別讓你那破簍子刮花我這寶貝驢的毛 。”

“”它昨兒剛讓隔壁村母驢夸了‘毛順’?!?/p>

小石頭剛要爬,被石言一把按住。

石言笑瞇瞇摸出塊油紙包,里頭是林嬸蒸的棗泥糕,他往王大叔手里一塞:“大叔,嘗嘗?甜的,能潤潤喉嚨。”

主打一個人情世故!

王大叔捏著糕掂了掂,突然往驢屁股上拍了一巴掌:“你這驢,見了客人不懂問好!”

老驢 “嗷” 一嗓子,差點把車板上的柴捆掀了。

他卻轉頭沖石言擠眼睛,“算你小子會來事。上來吧,我想起來它昨兒還跟我說,想減減肥呢?!?/p>

兩人剛爬上車,老驢突然打了個響屁,一股混合著干草和驢糞的味兒直撲臉。

小石頭沒防備,嗆得直咳嗽。

偏那驢還得意地晃了晃尾巴,掃了他一脖子驢毛。

“這老東西!”

小石頭捏著驢尾巴要報仇,被石言一把拉住。

“別鬧,它可是咱的‘坐騎’,得罪了,咱就得下來給它當驢?!?/p>

王大叔在前頭聽得直樂。

手里的草繩敲得車轅 “邦邦” 響:“你倆可別惹它,這驢脾氣大著呢?!?/p>

“前兒我給它換了新韁繩,它跟我絕食半天,最后還是我賠了把嫩苜蓿才哄好。”

老驢仿佛聽懂了夸它,邁著四方步顛起來,車軸 “吱呀 —— 嘎 ——” 地哼唧,活像個唱戲跑調的老生。

小石頭被晃得東倒西歪,從簍里摸出顆酸棗,瞄準驢耳朵就扔:“吃我一彈!”

驢耳朵抖了抖,沒理他,反倒放了個響屁,那股味兒比剛才的還上頭。

小石頭 “哎喲” 一聲捂住鼻子,石言笑得直捶車板。

“報應來得快吧?跟驢斗,你還嫩了點!”

王大叔在前頭哈哈大笑,手里的草繩晃得直打顫:“這驢通人性,知道誰是客誰是主。想當年它跟我去縣城,見了縣太爺?shù)鸟R都沒怵過 ?!?/p>

“當然,是趁那馬沒瞪它的時候。”

老驢像是不滿被揭短,突然加快了蹄子,車板顛得更歡,把兩人晃得像篩糠。

小石頭死死扒著柴捆,嘴里還嚷嚷:“言哥!等咱賺了錢,買頭比這驢厲害十倍的!要白的!要不放屁的。”

石言笑得直不起腰,拍著他后腦勺:“先買得起驢毛再說!”

他摸了摸懷里的錢袋,銅錢在顛簸中 “叮當” 亂響,混著驢蹄踏土的 “噠噠” 聲,像是支不成調的發(fā)財小曲。

老驢又打了個響鼻,仿佛在嘲笑這倆少年的癡心妄想。

驢車晃悠得像搖籃,石言和小石頭頭抵著頭,早就在柴草堆里睡得東倒西歪。

石言夢里還在跟系統(tǒng)較勁。

正喊著 “再不開機我投訴你”,就被王大叔一嗓子薅回現(xiàn)實:“縣城到了!再睡就把你倆賣咯!”

兩人激靈一下坐起來,揉揉眼,才發(fā)現(xiàn)車早停在縣城門口。

城墻青磚縫里長著半尺高的草,城門樓上 “醴泉縣” 三個大字被風雨磨得發(fā)淡,卻透著股沉甸甸的煙火氣。

挑著擔子的貨郎、牽著孩子的婦人、扛著鋤頭的農夫擠擠挨挨。

吆喝聲、驢叫聲、銅錢碰撞聲混在一塊兒,比村里的羯鼓熱鬧十倍。

“快走快走!”

小石頭拽著石言就往城里沖,竹簍在背上顛得 “哐當” 響,“去晚了鹽鋪該關門了!”

兩人順著青石板路往里鉆,剛拐過街角,就被一陣密集的鑼鼓聲截住了腳。

只見巷口圍了里三層外三層,人群里時不時爆發(fā)出 “哎喲”“好!” 的驚叫。

“啥熱鬧?”

小石頭眼尖,拽著石言從人縫里往里鉆。

好不容易擠到前排,石言定睛一瞧,好家伙 !

場子里擺著張矮木桌,一個光膀子的壯漢正叉著腰吆喝,胸前的護心毛跟雜草似的,手里拎著把明晃晃的大刀,刀背厚得能砸核桃,刀刃在日頭下閃得人眼暈。

“各位父老鄉(xiāng)親!今兒個給大伙露手絕活 ——‘關公再世劈華山’!”

壯漢嗓門賊大,指著桌后綁著的個小胡子,“我這兄弟,鐵打的腦袋銅鑄的膽,刀下去,保準毫發(fā)無傷!”

小胡子被綁在木樁上,脖子梗得筆直。

壯漢掄起大刀,在半空劃出道寒光,“呼” 地劈向小胡子脖頸 —。

石言下意識閉了眼,耳旁卻炸響一片叫好!

他趕緊睜眼,好家伙!

刀穩(wěn)穩(wěn)架在小胡子脖子上,刀刃都嵌進木桌縫里了,可小胡子除了哆嗦得像篩糠,脖子上連道紅印都沒有。

“好!” 人群里掌聲雷動,銅板 “叮叮當當” 往場子里扔。

小石頭看得眼睛都直了,拽著石言胳膊喊:“言哥!他真沒事!這刀是神刀吧?”

石言卻盯著那刀愣了愣,突然沒忍住 “噗嗤” 笑出了聲。

哪有什么神刀?

那刀背厚刃薄,看著嚇人,實則刀刃是活頁的,劈下去時刃口早順著木頭縫彈開了,至于那血,八成是藏在刀槽里的雞血 。

前世公司年會,策劃組就搞過這把戲,道具組還因為血袋漏了笑場半宿。

“走了走了!”

他拽著還在咋舌的小石頭往外擠。

“再看下去,鹽鋪真關門了 !你想讓咱抱著空罐子回去熬西北風?”

小石頭一步三回頭,被石言拽得踉蹌:“可那刀真劈下去了啊!太神了!”

“神啥神,” 石言憋著笑,低聲道,“回頭哥教你個更神的大變活人?!?/p>

小石頭眼睛一亮,剛要追問,卻被石言一把推進人群:“先買鹽!買完鹽,哥給你露手比這厲害十倍的!”

兩人順著人流往前跑,身后鑼鼓聲還在 “咚咚鏘” 響,石言想著剛才的事。

就是有一點有點奇怪,唐朝就可以把這刀刃做出這個效果?

而且看上去的時候還有金石碰撞的聲音,總感覺哪里怪怪的...

轉過街角,就見那鹽鋪黑黢黢的門臉 。

兩扇木板門脫了漆,門楣上掛著塊歪歪扭扭的木牌,寫著 “張記鹽行”,墨跡被雨水泡得發(fā)烏。

“就是這兒!”

小石頭拽著石言往門里鉆,剛邁過門檻就打了個噴嚏 。

鋪子里彌漫著股說不清的味兒,像海水曬過頭的腥,混著麻袋的霉氣,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,嗆得人鼻子發(fā)酸。

鋪子進深不大,靠墻擺著三排粗陶罐,罐口蒙著麻布,上頭用炭筆歪歪扭扭寫著 “粗鹽”“海鹽”“池鹽”。

柜臺后坐著個留山羊胡的掌柜,正用戥子稱鹽,秤砣小得像塊碎銀子,他瞇著眼瞅秤星的模樣,比瞅自家閨女還上心。

“掌柜的!買鹽!”

小石頭把竹簍往地上一墩,震得旁邊罐子 “哐當” 響。

掌柜的抬眼掃了他倆一眼,山羊胡翹了翹:

“要多少?粗鹽十文一斗,池鹽十五文 —— 可不是我漲價,這幾日官道不太平,鹽車都堵在半道了?!?/p>

他用指甲敲了敲柜臺,“童叟無欺,概不賒賬。”

石言踮腳往罐子里瞅,粗鹽粒大得像碎石頭,混著沙粒和黑點點,看著就硌牙。

池鹽稍細些,卻也泛著灰。

他摸了摸懷里的錢袋。

“來兩斗粗鹽,要最干的。”

掌柜的眉毛一挑,慢悠悠起身,從墻角拖出個麻袋,往竹簍里倒鹽。

粗鹽粒砸在竹篾上 “嘩啦” 響,混著沙礫的 “沙沙” 聲格外刺耳。

“夠了夠了!” 石言趕緊喊停,眼尖地看見掌柜往鹽里摻了把細沙 。

這點伎倆,還瞞不過他前世給客戶挑設計稿瑕疵的火眼金睛。

“掌柜的,” 石言笑著往他手里塞了一文錢,“咱這鹽是正經腌菜用的,沙子多了,菜該澀了。”

掌柜的愣了愣,瞅了瞅石言,又瞥了眼門口探頭探腦的小石頭。

突然 “嗤” 地笑了,抓起木勺從罐底舀了勺干凈鹽,往竹簍里添了添。

“后生眼力勁不錯??茨銈z是正經過日子的,這沙,我替你篩了?!?/p>

他真的取來個細竹篩,把竹簍里的鹽倒進去晃了晃,沙礫簌簌落在地上。

小石頭看得直咋舌,等鹽重新裝回簍里,石言忙解下腰間的粗布帕子,仔細將竹簍縫隙纏了兩圈,又把簍口扎得緊實 。

小石頭偷偷拽石言的衣角:“這掌柜的,咋突然變好了?”

石言沒說話,只沖掌柜的拱了拱手。

掌柜的揮揮手。

“趕緊走,晚了城門該關了 ?!?/p>

兩人扛起沉甸甸的竹簍往外走,被帕子纏緊的簍子密不透風,連半粒鹽星子都沒漏出來。

小石頭掂了掂簍子,突然樂了:“言哥,咱這鹽,比別家的干凈!”

石言回頭望了眼鹽鋪黑黢黢的門,陽光正落在 “張記鹽行” 的木牌上,把那 “鹽” 字照得亮堂堂的。

這大唐的日子,雖糙得像粗鹽,卻也藏著點篩掉沙礫后的實在勁兒。


更新時間:2025-08-14 12:46:07