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一座位于東臨大學(xué)西南角的老舊宿舍樓。
墻皮脫落，露出斑駁墻體的水泥樓，在凌晨月光的映照下，像一口被人惡意豎放在此處，刷著劣質(zhì)白漆的棺材。
停電的夜晚，只有宿管室里漏出的燭光，和震天響的鼾聲，給死寂的宿舍樓帶來一點生氣。
鼾聲蠻橫地穿透薄墻，鉆入二樓東頭的201宿舍。在神曦繃緊的神經(jīng)上來回切割，每一下都在敲打他的理智。
因為缺錢加上第一天入住，躺在光板鐵架床上，神曦后背被冰冷的鐵條硌得生疼。
情況已經(jīng)很慘了。
可是在宿管大叔驚濤駭浪的呼嚕面前，耳朵里的那對舊耳塞，更像是個笑話。
當(dāng)然最糟心的是，那些屏蔽不掉，不屬于人的聲音。
神曦直挺挺地躺在床上，眼睛上系著一條暗紅色的舊布條。
紅布邊緣更是磨損得起了毛邊。
布條下，神曦睜著爬滿血絲的眼睛，視野是清晰的天花板。
對于有陰陽眼的神曦來說，夜晚與白天無甚差別，他依舊可以看清一切。
紅布不能遮擋他的視線，也不會遮光，它唯一的用處就是過濾掉某些令人作嘔的“東西”。
這是他父親特意為他制作的“遺物”。
作為一個純粹的、無可救藥的顏狗，神曦對“丑陋”的容忍度是負(fù)值。
那些游蕩在他附近，缺胳膊少腿、渾身蛆蟲、五官錯位的玩意兒，只瞧上一眼，他就暴躁得想將“他們”人道毀滅。
眼不見為凈，這條紅布，就是他的保命符，也是他的審美底線。
再過幾個小時，天一亮，他就得頂著這張被店長吹噓成“流量核彈”的臉，去站足八個小時的收銀臺。
應(yīng)對那些舉著手機(jī)、眼神發(fā)亮的小姑娘們，在奶茶店甜膩的空氣里凹造型。
今天下班時，店長咧著嘴，拍拍他的肩膀：“神曦啊，穩(wěn)住這張臉，日結(jié)工資再給你提一成?！?/p>
想想柜子里那沓錢，那是他靠臉，拼死拼活攢下的學(xué)費(fèi)，是他的命根子。
為了省下更多學(xué)費(fèi)，神曦靠著特困生的身份，比其他人提前一個月，住進(jìn)還沒學(xué)生的大一宿舍。
可眼下，那裹挾著淤泥般、令人窒息的呼救聲，仿佛與他“早睡計劃”作對一般，透過鼾聲，愈加清晰。
“救…命…”
“救…命啊…”
絕望的呼救聲，仿佛是地心深處傳來的呻吟，每一次響起，都帶著冰錐刺骨的陰寒，精準(zhǔn)地釘入神曦緊繃的神經(jīng)。
神曦猛地坐起，鐵架床發(fā)出一聲刺耳的呻吟。
黑暗中，他死死攥緊拳頭，指節(jié)被捏得發(fā)白。
不是幻聽。
那聲音更近了，仿佛附骨之蛆，死死地纏住神曦對睡眠的渴望。
店長漲工資的前提，是需要他必須保持一張清爽的帥臉。
睡不了覺，然后頂著黑眼圈和一夜未睡的低氣壓去店里，那完蛋了。
那些舉著手機(jī)的小姑娘鐵定轉(zhuǎn)身就走，自己的提成鐵定飛走了。
斷了財路和剝奪睡眠的雙重暴戾“轟”地一下沖上神曦頭頂，燒得他眼珠發(fā)燙。
管你是什么玩意兒！吵老子睡覺，擋老子財路，罪該萬死！
他暴躁地翻身下床，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。
等他隨著聲音走到二樓盡頭時，蒙著紅布的眼睛精準(zhǔn)地掃過漆黑的角落，看到如血痂般嵌在墻上的暗紅色消防柜。
上面的玻璃早已破碎，里面靠著一把落滿灰塵、卻依舊泛著寒光的消防斧。
他走過去，一把抄起斧柄。
冰冷的金屬和粗糙的木柄貼合掌心，帶著沉甸甸的殺伐氣。
這斧子只是普通材質(zhì)，不知為何重得有些不正常，神曦只好拖著斧子，拉開通往一樓的樓梯間。
老舊合頁發(fā)出令人牙酸的“吱呀”，在死寂的走廊里傳出令人膽寒的回音。
走廊空無一人，頂燈熄滅，只有盡頭安全出口那幽綠的光芒在閃爍，像窺探周圍的鬼眼。
他循著那越來越清晰、越來越凄厲的呼救聲走去。
腳步聲在昏暗的走廊里敲出空洞的鼓點，沉重的消防斧拖在水泥地上，刮擦出刺耳的“滋啦”聲。
路過宿管室緊閉的房門，那鼾聲依舊驚天動地，但是那凄厲的呼救聲將神曦的注意力死死地拽向一樓走廊盡頭，未曾片刻分神。
盡頭是一扇幾乎與斑駁墻壁融為一體的木門，給人一種毫不起眼的感覺。
木門老舊得脫了漆。
而門框四周，被人用極其粗暴的手法，釘上了足有半掌寬的木板。
木板橫七豎八，像丑陋的傷疤，死死堵住了門縫。
理論上丑得如此有特色的門，應(yīng)該在另一種意義上比較引人注目。
可是他今日熟悉宿舍情況時，曾路過這里，并未留意到這里有一扇門。
這扇門有古怪。
現(xiàn)在的情況也證實了這一點。
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陰寒正頑強(qiáng)地從門縫里鉆出來，混雜著土腥和霉?fàn)€，還有一種濃重的、化不開的、石膏和水泥凝固后的難聞氣味。
“救…救我…我要…被水泥…淹死了…”門后的聲音陡然拔高，帶著瀕死的哭喊和溺水般的窒息感，狠狠撞進(jìn)神曦的耳膜，更像是直接砸在他的腦子里。
神曦眼底最后一絲耐心徹底湮滅，他甚至懶得去掂量后果。
后退半步，掄圓了胳膊，蒙著紅布的臉龐在昏暗光線里顯得格外慘白陰森。
沉重的消防斧裹挾著風(fēng)聲，狠狠劈向封門的木板。
“哐！”
腐朽的木頭發(fā)出痛苦的爆裂聲，碎木屑和灰塵猛地炸開，如同下了一場骯臟的雪。
斧刃深深嵌入木板。
“誰啊？哪個殺千刀的？作死??！大半夜的不睡覺……”宿管房里驚天動地的鼾聲戛然而止，伴隨著驚惶的咒罵聲，房門被猛地拉開。
一個穿著背心褲衩、頭發(fā)稀疏、睡眼惺忪的中年大叔踩著拖鞋沖了出來，拿著手電，滿臉怒容。
神曦充耳不聞。
他的手臂肌肉僨張，猛地抽出消防斧，帶起一片碎木。
緊接著，更狂暴的一斧再次掄圓劈下。
“哐！哐！哐?。?！”
斧刃劈砍木頭的巨響如同驚雷炸裂。
連接處崩裂，大塊的木板在暴力的沖擊下哀嚎著碎裂、脫落。
門軸發(fā)出瀕死的呻吟。
神曦蒙著紅布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，如同一個不知疲倦、只知破壞的慘白幽靈，每一次揮動斧子都帶著要將整個世界劈開的暴戾。
宿管大叔在看到神曦時，怒罵卡在了喉嚨里。
在手電的微光下，他看到了一個背對著他、蒙著眼、瘋狂劈砍的身影，看到了消防斧上閃爍的冰冷寒光，看到了飛濺的木屑和彌漫的灰塵……
瞬間，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。
“轟隆——”
神曦的最后一斧，帶著千鈞之力，劈斷了最后一塊木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