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大齡站在青松山腳下,看著楊遠鳴的黑色SUV碾過碎石路,消失在盤山公路的拐角處。
他搓了搓手,呼出的白氣在冷風(fēng)中迅速消散。
"徐老師,您真不跟我們一起上去?"林瀟瀟抱著她的通靈儀器,好看的杏眼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清透。
"老骨頭經(jīng)不起折騰嘍。"徐大齡擺擺手,稀疏的頭發(fā)被山風(fēng)吹得亂飄,"再說了,你們年輕人辦事,我跟著反而礙手礙腳。"
林瀟瀟欲言又止,最終只是點點頭:"那您在山下等我們?"
"我去趟茶館。"徐大齡從口袋里摸出一張泛黃的名片,"見個老朋友。"
名片上印著青松茶館四個褪色的字,背面用鋼筆潦草地寫著一個名字:周明德。
茶館藏在青松鎮(zhèn)的老街深處,門臉窄小,招牌上的漆早已斑駁。
推門進去,撲面而來的是陳年木頭的霉味和劣質(zhì)茶葉的苦澀香氣。
角落里,一個頭發(fā)花白的老人獨自坐著,面前的茶杯早已涼透。
"老周。"徐大齡拉開椅子坐下,"二十年不見,你倒是越活越精神了。"
周明德抬起頭,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波動:"徐檔案......你還是老樣子,說話帶刺。"
徐大齡笑了笑,招手要了壺最便宜的茉莉花茶。
茶上來后,他給兩人各倒了一杯,熱氣在冰冷的空氣中裊裊上升。
"聽說你孫子考上京大了?"徐大齡吹了吹茶沫,"恭喜啊。"
周明德的手突然抖了一下,茶水濺在桌面上:"你......都知道了?"
"知道什么?"徐大齡故作驚訝,"知道你孫子去鼠仙廟還愿?還是知道......你兒子周處長死得蹊蹺?"
茶杯"啪"地一聲砸在桌上。
"徐檔案!"周明德的聲音壓得極低,"這事......這事不是我報的案!"
"我知道。"徐大齡慢悠悠地喝了口茶,"二十年前那樁連環(huán)殺人案,是你報的;二十年后你兒子死了,你卻躲在這破茶館里......"
他放下茶杯,鏡片后的眼睛閃著精光:"老周,你在怕什么?"
茶館的掛鐘嘀嗒作響,周明德的呼吸越來越重。
"那年......"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,"我們六個一起去鼠仙廟求前程......"
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。
"張建軍最先死的。"周明德的眼神飄向遠處,"他剛升了副科長,就拋棄了鄉(xiāng)下娶的媳婦......死的時候,胸口一個大洞,像是被什么東西活活啃出來的。"
徐大齡靜靜地聽著,茶香在兩人之間氤氳。
"然后是老王、老李、老馮......"周明德的聲音越來越低,"最后只剩我和老吳。"
"老吳?"徐大齡挑眉,"吳志強?教育局那個?"
周明德點點頭:"他死得最慘......心臟被掏出來時,還在跳。"
"你呢?"徐大齡突然問,"為什么你沒死?"
周明德的手猛地攥緊,茶杯"咔嚓"一聲裂開一道縫。
"因為我......"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,"我回去找她了。"
"誰?"
"阿秀。"周明德的眼眶突然紅了,"我鄉(xiāng)下娶的媳婦......我發(fā)達后,幾年沒回家。"
徐大齡的茶停在半空:"你回去了?"
"回去了。"周明德苦笑,"看見她一個人帶著孩子,住著漏雨的土房......我突然想起當(dāng)年在鼠仙廟發(fā)的誓。"
"我接他們進了城。"周明德的聲音帶著哭腔,"可阿秀......第二年就病死了......"
徐大齡沉默地喝完最后一口茶。
"所以你活下來了。"他放下茶杯,"因為你的悔過,鼠仙放了你一馬。"
周明德沒有回答,只是呆呆地看著茶水的漣漪。
茶館的門突然被推開,冷風(fēng)卷著幾片枯葉吹進來。
"然后呢?"一個清冷的女聲響起,"你兒子為什么死了?"
徐大齡回頭,看見蘇雨站在門口,眼鏡片上還沾著山間的霧氣。
她身后,楊遠鳴叼著根棒棒糖,一臉玩味。
林瀟瀟抱著個木盒,神色復(fù)雜。
"你們......"徐大齡推了推眼鏡,"這么快就解決了?"
"怨靈自己散的。"楊遠鳴大咧咧地拉開椅子坐下,"倒是徐老師您,跑得挺快啊?"
徐大齡干笑兩聲:"老年人腿腳不便嘛......"
蘇雨沒理會他們的插科打諢,徑直走到周明德面前:"周處長離婚后,是不是把前妻趕出了家門?"
周明德的身體猛地一顫:"我......我不知道......"
"你知道。"林瀟瀟輕聲說,"你兒子死前一周,你去找過他,對嗎?"
木盒在她懷中微微發(fā)燙,里面裝著祝六娘的遺骨。
周明德突然崩潰了:"我勸過他!我讓他把阿芳接回來!可他說......他說......"
"說什么?"徐大齡皺眉。
"說一個鄉(xiāng)下女人,不配當(dāng)他兒子的媽!"周明德捂著臉痛哭,"我......我該攔著他的......"
茶館陷入死寂,只有老人的抽泣聲回蕩。
楊遠鳴突然把棒棒糖咬得"咔嚓"一聲響:"所以鼠仙還是講道理的嘛......老子悔過了,兒子沒悔過,就只收兒子。"
蘇雨瞪了他一眼:"楊科!"
"我說錯了嗎?"楊遠鳴攤手,"這老爺子能活到現(xiàn)在,不就是因為當(dāng)年回頭是岸?"
林瀟瀟輕輕撫摸著木盒:"祝六娘......她恨的從來不是負心本身,而是毫無悔意的踐踏。"
離開茶館時,天已近午。
楊遠鳴伸了個懶腰:"餓死了,找個地方吃糖?"
"先回局里交報告。"蘇雨推了推眼鏡,"林局等著呢。"
徐大齡落在最后,慢吞吞地走著。他突然問:"那個......祝六娘的遺骨,你們打算怎么處理?"
林瀟瀟停下腳步:"按她的意愿,埋在青松山上。"
"不立碑?"
"不立。"林瀟瀟的聲音很輕,"她說......不想再被人記住了。"
徐大齡嘆了口氣,稀疏的頭發(fā)在風(fēng)中飄搖:"兩百年了......也該解脫了。"
走在前面的楊遠鳴突然回頭:"徐老頭,你早就知道這些吧?"
"知道什么?"
"周明德的事,鼠仙廟的真相......"楊遠鳴瞇起眼睛,"你故意把我們引到這里來的?"
徐大齡笑了笑,鏡片后的眼睛閃著狡黠的光:"老頭子我只是個管檔案的,能知道什么?"
"裝,繼續(xù)裝。"楊遠鳴翻了個白眼,"下次再有這種破事,你自己上山!"
"別啊楊科,"徐大齡小跑兩步追上他們,"我請你吃飯?東街新開了家新品甜點店....."
"甜品店?"楊遠鳴耳朵一動,"甜不甜?"
"特甜!"
"成交!"
四人沿著老街慢慢走遠,陽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。
青松山頂,一縷清風(fēng)拂過新墳,像是某種無言的告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