產后第十五天,秦淮茹抱著襁褓里的棒梗靠在炕角,臉色白得像窗紙。窗外的風卷著沙塵打在玻璃上,嗚嗚咽咽的,像極了她這幾天沒敢哭出聲的委屈。
賈東旭推門進來時,棉鞋上沾著半尺泥,手里緊緊攥著個牛皮紙工資袋。他把袋子往炕桌上一放,嘩啦倒出一沓皺巴巴的票子——五毛的、一塊的,最大面額不過兩張五元,加起來剛夠二十塊。
“嘩啦、嘩啦”,他數(shù)了三遍,指尖在票子上蹭出毛邊,連帶著把幾張角票都捋得展展的。最后從中抽出十五塊,疊成長條往賈張氏面前遞:“媽,這個月工資?!?/p>
賈張氏正翹著二郎腿坐在炕頭,嘴里叼著窩頭,一手捏著根腌蘿卜條,見錢眼開,手比誰都快,一把搶過去塞進藍布褂子的內兜,貼肉揣著,生怕飛了似的。她咂咂嘴,蘿卜條的咸水順著嘴角往下滴:“就這點?廠里沒給你發(fā)獎金?我大孫子滿月酒都沒辦像樣的,你當?shù)木瓦@點能耐?”
“媽,我這剛復工倆月,腿上的傷還沒好利索,哪來的獎金?”賈東旭的聲音壓得極低,喉結在脖子上滾了滾,“家里缸里就剩半碗米了,秦淮茹還得喂奶,棒梗夜里總哭,怕是餓的……您看能不能先勻點錢,買只老母雞?”
“勻錢?”賈張氏“啪”地把窩頭摔在桌上,碎屑濺了一地,“我還沒說你呢!娶了媳婦忘了娘的白眼狼!自打秦淮茹進門,家里的錢就跟流水似的!雞蛋、紅糖、小米——她是金枝玉葉?我攢點錢容易嗎?將來我老了動不了,還指望這點錢養(yǎng)老呢!”
“可我們一家三口,每月就五塊錢花銷!”賈東旭猛地拔高了嗓門,額頭上青筋突突跳,“米面油鹽醬醋都要錢,秦淮茹月子里連口熱湯都喝不上!怎么省都夠不著月底啊!”他往前湊了半步,眼睛瞪得通紅,“您每月拿著十五塊,就算頓頓吃白面饅頭,一個月?lián)嗡阑ㄊ畨K,那五塊錢的結余呢?我從小到大就沒見您拿出來過!”
秦淮茹抱著棒梗的手緊了緊,懷里的孩子像是被嚇著了,突然“哇”地哭起來,小嗓子哭得又急又啞。她慌忙低頭哄著,眼淚卻不爭氣地砸在孩子襁褓上,洇出一小片濕痕。
賈張氏被問得啞口無言,愣了半晌突然拍著大腿哭嚎起來:“哎喲喂!我這是造了什么孽??!養(yǎng)出這么個不孝子,娶了媳婦就合起伙來逼我老婆子啊!我的命怎么這么苦……”她邊哭邊偷瞄賈東旭的臉色,見他氣得直哆嗦,哭聲反而更大了,眼角卻瞟著炕桌上那五塊錢,生怕被秦淮茹拿去。
賈東旭看著撒潑的老娘,又看看掉淚的媳婦,胸口像堵著塊燒紅的烙鐵,一口氣沒上來,猛地咳嗽起來,咳得腰都彎了,半天直不起身??蛔郎系哪俏鍓K錢,在昏暗的光線下蜷著,像張嘲諷的臉。
賈張氏眼一斜,脖子梗得像只斗勝的公雞:“我樂意存著!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!你管得著?”
“那爸的撫恤金呢?”賈東旭咬著牙,把最后一點指望說出來,“爸走的時候留了不少,現(xiàn)在家里都快揭不開鍋了,先拿點出來應應急不行嗎?”
“你敢動那錢?!”賈張氏猛地站起來,聲音尖得能刺破窗戶紙,“那是你爸給我留的養(yǎng)老錢!是我的棺材本!等我死了帶進棺材都不能動!”她戳著賈東旭的額頭,唾沫星子噴了他一臉,“想養(yǎng)你媳婦兒子?自己想辦法去!沒本事就別學人當?shù)?!?/p>
賈東旭被她這番話堵得胸口發(fā)悶,一口氣差點沒上來。他看著眼前這個自私刻薄的老娘,看著她護著錢袋子的模樣,突然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。他每月累死累活掙二十塊,十五塊上交,自己攥著五塊錢養(yǎng)一家三口,她卻拿著大頭吃喝玩樂,連丈夫的撫恤金都攥得死死的,連親孫子的死活都不管。
“你……你真是……”賈東旭氣得渾身發(fā)抖,話都說不囫圇。他算是徹底明白了,跟這個娘根本沒道理可講。她的心里只有錢,沒有兒子,更沒有剛出生的孫子。
賈張氏見他沒了動靜,得意地哼了一聲,重新坐回炕頭,拿起窩頭繼續(xù)啃,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(fā)生。
賈東旭死死攥著那五塊錢,指縫都滲出汗來。他轉身摔門而出,門外的風灌進領口,涼得像冰。他站在院里,看著自家昏暗的窗戶,聽著屋里隱約傳來的孩子哭聲,第一次覺得如此絕望。這日子,到底該怎么過下去?他抹了把臉,最終還是朝著易中海家的方向走去——除了求師傅,他實在沒別的路了。東旭看著虛弱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孩子,滿心焦慮卻又毫無辦法。他深知自己老媽不靠譜,無奈之下,只能再次求助于易中海。
賈東旭滿臉愁容地來到易中海家,一進門就“撲通”一聲跪下,帶著哭腔說道:“師傅,您可得幫幫我??!您也看到了,我媽她……唉,現(xiàn)在秦淮茹和孩子都需要照顧,家里又沒錢,我實在是沒辦法了。”
易中??粗Z東旭這副模樣,心中雖然對他的無能有些恨鐵不成鋼,但畢竟師徒一場,又想著自己的養(yǎng)老計劃還指著賈東旭,便嘆了口氣,說道:“起來吧,先別急。這事兒我想想辦法?!?/p>
易中海也不愿自己掏錢,思索一番后,決定找劉海中和閻埠貴商量。三人聚在易中海家,易中海皺著眉頭說道:“二位,賈家這情況大家也看到了,秦淮茹剛生完孩子,家里困難得很。我尋思著,咱們是不是能在院里組織個捐款,幫他們一把?”
劉海中剛聽完易中海的提議,眼睛就像算盤珠子似的轉了兩圈,心里的小鼓敲得咚咚響:“嘿,這可是個現(xiàn)成的機會!”他暗自琢磨,自己在院里總被易中海壓一頭,二大爺?shù)奈恢米貌凰惴€(wěn)當,要是能借著牽頭幫賈家的由頭,把場面撐起來,讓街坊們看看自己的能耐,往后說話腰桿都能硬三分。
他立刻往前湊了半步,嗓門特意提得比平時高了兩度:“一大爺這主意,我舉雙手贊成!”說著還往周圍掃了一眼,“咱們四合院是什么地方?那是出了名的團結!誰家沒個三災六難?這時候不幫,什么時候幫?我劉海中第一個響應!”
閻埠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,鏡片后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。他心里的小九九打得比誰都精:捐款?這事兒得把賬算明白。要是能讓自己管著這筆錢,一來能在眾人面前顯顯自己會辦事、靠得住,二來嘛……他指尖在袖口上悄悄捻了捻,說不定能借著記賬的由頭,勻出個塊八毛的貼補家用,畢竟家里仨小子正是能吃的時候。
“海中說得在理,”閻埠貴慢悠悠地接話,語氣里帶著點教書先生的較真,“幫賈家是該當?shù)?,秦淮茹那丫頭也不容易。不過——”他故意頓了頓,等易中海和劉海中都看向自己,才繼續(xù)道,“這捐款得有個章法。錢誰收?賬誰記?總不能糊里糊涂的。依我看,得選個細心人管著,每一筆都記清楚,當眾念出來,這樣大家才肯放心掏錢不是?”
這話一出,劉海中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他剛想著借這事立威,閻埠貴就提什么“選細心人”,這不就是想搶管事的權嗎?他立刻接過話頭,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:“老閻這話在理,但要說管錢,我看還是咱們三位大爺輪流盯著穩(wěn)妥!我是二大爺,平時院里的事也多擔待著,記賬這活兒我熟,保證一分一厘都錯不了!”
易中海在一旁看著兩人的眉眼官司,心里跟明鏡似的。他何嘗不想借著這事鞏固自己一大爺?shù)牡匚??畢竟院里大小事都由他牽頭,這次能把捐款的事辦得漂亮,更能顯出他的威望。
“行了,都是為了賈家,別爭了。”易中海擺了擺手,語氣沉穩(wěn),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,“就按老閻說的,公開透明。海中你性子直,負責收;老閻你心細,負責記。最后由我來核對,這樣大家都沒意見吧?”
劉海中雖有點不樂意,但易中海發(fā)了話,他也不好反駁,只能哼了一聲:“行,聽一大爺?shù)?!只要能把事辦漂亮,讓院里人看看咱們的本事,我沒二話!”
閻埠貴也連忙點頭,心里卻松了口氣:只要能沾上邊,總能找到機會,先把記賬的活兒攬過來再說。
三人敲定了章程,便讓孩子去通知各院住戶在中院開大會,易中海家的八仙桌搬到場地中央,三位大爺依次坐好,統(tǒng)一端著大茶缸子,看人到齊了,劉海中便清了清嗓子,往院里當間一站,揚聲道:“各位街坊鄰居,今天是我們大院第一次開全院大會,有樁正事要說,下面有請我們院最德高望重的一大爺講話!”
易中海慢慢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,他那高大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。他的目光緩緩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,仿佛要將他們的心思都看透一般。
然后,他用洪亮有力又有些低沉的聲音說道:“各位鄰居們,咱們這個大院一直以來都有一個優(yōu)良的傳統(tǒng),那就是互幫互助。大家都知道,一方有難,八方支援,這是我們大院的精神所在啊!”
他停頓了一下,接著說道:“可是現(xiàn)在,賈家遇到了困難。賈東旭只是個學徒工,每個月的工資才區(qū)區(qū) 20 元,根本難以維持一家人的生活。而賈張氏身體又不好,無法出去工作,這無疑給這個家庭帶來了更大的壓力。再加上秦淮茹剛剛生了孩子,家里的積蓄都已經被掏空了,甚至連一口熱湯都快喝不上了?!?/p>
易中海的話語中透露出對賈家困境的深深擔憂,他的聲音在屋子里回蕩著,讓每一個人都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擔心。
他頓了頓,目光掃過眾人:“今天召集大家,就是想發(fā)起個捐款。有錢的出錢,有力的出力,幫賈家渡過這關。錢由二大爺海中收,三大爺老閻記,最后我來對賬,每一分錢都明明白白,讓大家捐得放心!”
劉海中立刻往前一步,拍著胸脯:“沒錯!誰要是有錢,現(xiàn)在就能交過來!我劉海中在這兒保證,一分一厘都用在賈家身上,誰敢私吞,我第一個不答應!”
閻埠貴也推了推眼鏡,附和道:“大家盡管放心,賬目我一筆一筆記著,每天晚上在院里念一遍,保證錯不了!”
院里的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一時間議論聲四起,而三位大爺坐在在中間,眼神里都透著一股勁兒——這不僅是幫賈家,更是給自己在院里立威的好機會。
聽到給賈家捐款的聲音,秦淮茹此時全然不顧自己尚在月子期間,身體虛弱且不能見風,她毅然決然地包上頭巾,拖著那仿佛風一吹就會倒下的身軀,顫顫巍巍地站在了院子的正中央。
她的眼眶濕潤,淚水在眼眶里打轉,仿佛下一刻就要像決堤的洪水一般傾瀉而出。她用那略帶哭腔的聲音說道:“謝謝大家,真的非常感謝大家對我們家的關心和照顧。我和東旭一定會銘記在心,不會忘記大家的這份恩情。如果以后有機會,我們一定會竭盡所能地報答大家的?!?/p>
說罷,她還微微欠身,似乎想要向眾人鞠躬致謝,但由于身體太過虛弱,這個動作顯得有些艱難。然而,正是這楚楚可憐的模樣,讓院子里的不少人都心生憐憫之情。
一些年輕的小伙子們看著秦淮茹如此柔弱,心中竟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想要保護她的沖動。他們像一群忠實的舔狗一樣,紛紛圍攏到秦淮茹的身邊,爭先恐后地表示愿意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幫助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