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間在專注的修理中悄然流逝。當(dāng)賽泊安將最后一個松動的螺絲擰緊，把煥然一新，至少輪子不會再掉了的小車模型遞還給激動的埃利安時，窗外的光線已經(jīng)染上了濃重的橘紅。
“好了。”
他摘下維修臂套，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沙啞。
身體深處那股莫名的燥熱感似乎隨著這陣專注的工作而暫時蟄伏，但疲憊卻如同潮水般更加洶涌地漫上來。
他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，連忙扶住窗臺才站穩(wěn)。
“賽泊安哥哥好厲害！”孩子們再次爆發(fā)出歡呼。
埃利安更是抱著小車，臉蛋興奮得通紅。
“哥哥要走了嗎？”
扎羊角辮的愛麗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，跑過來抱住賽泊安的手臂，仰著小臉，大眼睛里滿是不舍。
賽泊安輕輕摸了摸她的頭，指尖傳來孩子柔軟發(fā)絲的觸感。
他努力彎起眼睛，再次習(xí)慣性地用手背掩了一下唇，只露出溫順彎起的眉眼：“嗯……下次……再來看你們。”
聲音很輕，帶著安撫的意味。
莉莉阿姨端著點心出來，見狀立刻放下盤子：“天快黑了，賽泊安，你這樣子……真不用我找人送你回去？”
“不用麻煩，”賽泊安搖搖頭，提起那個已經(jīng)空了的袋子。
“亞蘭……在外面等?！?/p>
他婉拒了莉莉阿姨塞過來的點心，只說自己吃不下。
在孩子們依依不舍的“哥哥再見”聲中，他慢慢走出那棟溫暖的鵝黃色小樓。
關(guān)上院門，將那份喧鬧的溫暖暫時隔絕在身后。黃昏的風(fēng)帶著礦區(qū)的干燥塵土氣息撲面而來，吹在發(fā)燙的臉上，竟有一絲奇異的、短暫的清涼舒適感。
賽泊安深深吸了口氣，又緩緩?fù)鲁?。身體里的疲憊感沉甸甸的，像灌了鉛，那股莫名的燥熱似乎又開始在四肢百骸里蠢蠢欲動，攪得他心神不寧。
他抬起頭，望向遠(yuǎn)處。
巨大的新紀(jì)元方舟基地在夕陽的余暉下投下漫長而冰冷的陰影，如同蟄伏的鋼鐵巨獸。
基地外圍，高聳的能量護(hù)盾發(fā)生器在暮色中閃爍著幽藍(lán)的微光，無聲地宣告著此地的危險與戒備。
更遠(yuǎn)處，灰藍(lán)色的天幕沉沉壓下，與鐵銹色的荒涼大地在視線的盡頭融為一體，空曠、壓抑，帶著一種宇宙邊緣特有的蒼茫和寂寥。
這景象他看過無數(shù)次，早已習(xí)慣。
但此刻，或許是身體的不適放大了感官，或許是孤兒院里那份短暫的溫暖與眼前冰冷的現(xiàn)實形成了過于強烈的對比，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寂感，如同這暮色中的涼風(fēng)，悄然滲透進(jìn)來。
他裹緊了身上單薄的外套，指尖無意識地觸碰了一下額角，那里的溫度似乎比身體其他地方更高一些。
是感冒了嗎？他有些不確定地想。
身體深處那種細(xì)微的、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悄然改變的異樣感，再次模糊地浮現(xiàn)，又被歸咎于疲憊和低血糖。
運輸車低沉的引擎聲在不遠(yuǎn)處響起，亞蘭在等著送他返回那個冰冷而繁忙的鋼鐵堡壘。
賽泊安最后回頭看了一眼那棟在暮色中亮起溫暖燈光的鵝黃色小樓，孩子們的笑鬧聲似乎還隱隱傳來。
他垂下眼簾，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，掩去了眸底深處那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捕捉的、對這份脆弱的溫暖的留戀。
然后，他轉(zhuǎn)過身，朝著等待的運輸車，一步一步，緩慢而堅定地走去。
腳步有些虛浮，背影在巨大的基地陰影和蒼茫的暮色中，顯得格外清瘦單薄。
運輸車在新紀(jì)元方舟基地那龐大得令人窒息的合金閘門前停下，發(fā)出沉悶的液壓制動聲。
駕駛位那個身材精悍、沉默寡言的年輕駕駛員從駕駛座回頭，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關(guān)切：“賽泊安，到了。”
“您……真的不需要我扶您進(jìn)去？或者直接去醫(yī)務(wù)室？”
賽泊安靠在椅背上，額角抵著冰涼的車窗玻璃，試圖汲取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涼意來對抗體內(nèi)持續(xù)翻涌的燥熱。
孤兒院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帶來的短暫慰藉，在返回這鋼鐵堡壘的途中已被消耗殆盡。
疲憊如同沉重的鉛塊墜在四肢百骸，而那從骨髓深處透出的悶燒感，則像無數(shù)細(xì)小的火星在皮下游走，灼烤著他的神經(jīng)。
他勉強睜開眼，視野有些模糊，對著后視鏡里亞蘭擔(dān)憂的目光，輕輕搖了搖頭。聲音干澀低?。骸安挥谩瓉喬m，謝謝，我自己……可以。”
他深吸一口氣，努力凝聚起一絲力氣，推開車門。傍晚基地通道特有的、混合著機油、金屬和循環(huán)空氣的冰冷氣息撲面而來，讓他混沌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瞬，但隨即又被更強烈的暈眩感取代。
他扶著車門站定，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晃，才慢慢松開手，朝著基地深處，他那間堆滿了光屏和圖紙的實驗室走去。
腳步虛浮，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，后背的衣物已經(jīng)被汗水浸濕，緊貼著皮膚，帶來粘膩不適的感覺。
推開實驗室厚重的合金門，里面并非空無一人。
頭發(fā)花白、精神矍鑠的老研究員，也是賽泊安在基地里最親近的長輩——奧利弗，正埋首在一堆數(shù)據(jù)板前，眉頭緊鎖。
聽到開門聲，他抬起頭，當(dāng)看到賽泊安蒼白如紙、額發(fā)被汗水濡濕貼在臉頰、整個人搖搖欲墜的模樣時，花白的眉毛瞬間擰成了疙瘩。
“賽泊安！”
奧利弗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，快步迎了上來，布滿歲月痕跡的手穩(wěn)穩(wěn)扶住賽泊安的手臂，觸手一片滾燙：“我的老天！你不是去回聲孤兒院了嗎？怎么回來搞成這副樣子？比早上暈倒那會兒看起來還糟！”
他的聲音帶著急切和毫不掩飾的心疼。
賽泊安幾乎將一半的重量倚在了奧利弗身上，才勉強站穩(wěn)。
他垂下眼簾，被汗水打濕的深栗色劉海遮住了大半神情，只露出緊抿的、毫無血色的唇。
他微微喘了口氣，聲音輕得像羽毛：“沒……沒事。奧利弗叔叔?！?/p>
“可能……有點累?！?/p>
他試圖抽回手臂，想走向自己的工作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