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滿在急診室的病床上醒來時，窗外天光已是大亮。消毒水的味道和身體虛脫般的無力感提醒著他身在何處。他眨了眨干澀的眼睛，記憶如同潮水般回涌——病危通知，簽字，刺眼的紅燈，還有……那滅頂?shù)闹舷⒏泻秃诎怠?/p>
“滿崽！你醒了？！”守在床邊的金子陽立刻湊過來，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滿是擔憂和疲憊，“感覺怎么樣？還難受嗎？”
林滿搖搖頭，聲音嘶啞：“陽哥……阿姨……阿姨怎么樣了？”
“搶救過來了！暫時脫離危險了！在ICU觀察！”金子陽趕緊告訴他好消息。
林滿緊繃的神經(jīng)瞬間一松，長長地吁了一口氣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。但隨即，一個更沉重的名字壓上心頭?！啊鞄r呢？”他問得小心翼翼，帶著不易察覺的恐懼，害怕聽到更壞的消息。
金子陽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復雜，有憤怒，有無奈，更有一種深切的悲哀。他張了張嘴，最終還是把徐巖出現(xiàn)時那行尸走肉般的狀態(tài)，以及那句冰冷刺骨的“死了……不是……更好嗎……”的話，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林滿。
林滿靜靜地聽著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，只是放在被子上的手，無意識地抓緊了被單，指節(jié)泛白。心口的位置，傳來一陣陣悶鈍的痛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，都要……絕望。
他以為自己的心已經(jīng)死了?？陕牭叫鞄r變成那個樣子，聽到他那句自毀般的話語，那死寂的灰燼里，還是被硬生生扯開了一道鮮血淋漓的口子。
“繳費單……他拿走了？”林滿輕聲問。
“嗯?！苯鹱雨桙c頭，煩躁地抓了抓頭發(fā)，“媽的，那么多錢！他去哪弄？！難道真去賣血賣腎嗎？！”他不敢深想。
林滿沉默了很久。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蒼白的臉上，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。許久，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，聲音很輕，卻很堅定：“陽哥，幫我把……家里的速寫本拿來。還有……顏料和畫筆?！?/p>
金子陽愣住了：“滿崽？你……你要畫畫？”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自從初審失敗和廢墟雨夜后，林滿再也沒碰過畫筆。
“嗯?！绷譂M點點頭，目光看向窗外明晃晃的陽光，琥珀色的眼底，有什么東西在破碎的冰層下，極其緩慢地、艱難地重新凝聚，“有些東西……光靠錢，買不回來。”
金子陽雖然不明白，但看到林滿眼中那久違的、微弱卻真實的光，還是立刻答應：“好！我馬上去拿！”
…
林滿沒有等身體完全恢復就堅持出了院。他回到了那個堆滿畫具、卻塵封許久的小房間?？諝庵衅≈晒?jié)油和塵埃的味道。
金子陽拿來的，不只是新的速寫本和顏料，還有那本在廢墟雨夜被他親手撕得粉碎、又被奶奶小心翼翼撿回來、用透明膠帶一頁一頁仔細拼貼好的舊速寫本。
看著那本傷痕累累、布滿透明“疤痕”的速寫本，林滿的指尖輕輕拂過那些粗糙的拼接痕跡，眼眶瞬間紅了。奶奶什么也沒問，只是默默地幫他收好了碎片，又默默地還給了他一個完整的、破碎的夢。
他深吸一口氣，翻開了嶄新的速寫本。沒有畫石膏像，沒有畫風景，也沒有畫那個熟悉的側影。
他拿起一支炭筆，開始畫錢。
畫那些散落在地上、紅得刺眼的百元鈔票。
畫那張詳細列出捐款來源和金額的清單。
畫自己顫抖著簽下病危通知書的手。
畫徐巖在搶救室外如同枯木般死寂的側影。
畫ICU緊閉的大門上冰冷的指示燈。
畫繳費窗口前那個佝僂絕望的背影……
他用最寫實、甚至帶著點殘酷的筆觸，記錄著這場冰冷的現(xiàn)實風暴。線條是冷的，調(diào)子是灰的，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。
畫著畫著，他的筆觸開始變化。那些冰冷的符號和場景開始扭曲、變形、交織——
散落的鈔票變成了束縛的鎖鏈。
清單上的數(shù)字化作了壓頂?shù)木奘?/p>
佝僂的背影在鎖鏈和巨石下掙扎，卻有一束極其微弱的光，穿透了厚重的陰霾，落在那人緊握的、骨節(jié)分明的手上。那只手，攥著一支筆。一支……沾著墻灰和黑色污漬的丙烯馬克筆。
而在畫面的最深處，在那些由繳費單、病危通知書、催債短信構成的、如同廢墟般的背景里，一個小小的、銀色的、骨傳導耳機的輪廓，如同深埋的星骸，頑強地閃爍著微光。
林滿畫得很快，很投入，仿佛要將胸腔里積壓的所有痛苦、絕望、愧疚和不甘，都傾瀉在這張紙上。汗水浸濕了他的額發(fā)，他卻渾然不覺。
直到最后一筆落下。
他放下炭筆，看著畫紙上那個在冰冷現(xiàn)實廢墟中掙扎、卻依然緊握著畫筆（丙烯筆）、被一束微光照亮手部的身影，以及背景深處那點倔強的星骸微光。一種奇異的平靜，混雜著依舊尖銳的痛楚，緩緩流遍全身。
他救不了徐巖的未來。他甚至連自己的未來都一片迷茫。
但他至少……可以畫下來。
畫下這深淵的景象。
畫下那尚未完全熄滅的、微弱的星骸。
畫下……那只緊握著、不愿丟棄的筆。
也許，這就是他唯一能做的，最后的抵抗和……無望的紀念。
就在這時，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。是一個陌生號碼發(fā)來的短信：
＞“林滿同學：
＞我是溫鑫。關于泄題事件，有突破性進展。陷害徐巖的幕后指使者已查明，證據(jù)確鑿。此事可能與徐巖父親遺留的債務及便利店產(chǎn)權糾紛有關。情況復雜，速回校詳談。此事，或為破局關鍵?！?/p>
林滿握著手機，看著屏幕上的文字，瞳孔驟然收縮！
泄題……是陷害？
幕后指使？
債務糾紛？
便利店產(chǎn)權？
所有的線索瞬間串聯(lián)起來！徐巖家的困境，混混的勒索，突如其來的泄題風波……難道都不是孤立的事件？！
他猛地抬頭，看向畫紙上那個在廢墟中掙扎的身影，再看向背景深處那點倔強的星骸微光……
一絲極其微弱、卻帶著鋒利寒意的希望，如同冰層下的暗流，悄然涌動。
深淵并非無底。
黑暗中，似乎有刀鋒出鞘的冷光，即將撕裂這令人窒息的絕望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