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晚像一尊冰冷的雕塑,緊貼在走廊的陰影里,直到沈聿那壓迫感十足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辦公室門后,才敢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濁氣??諝夥路鹉塘?,帶著消毒水和陳年地毯的霉味,沉重地壓在胸口。趙經(jīng)理陰沉著臉,彎腰撿起地上那張被沈聿彈落的卡片,看也沒看,迅速塞進西裝內(nèi)袋,也匆匆離開,方向與沈聿相反,似乎是去找那位神秘的“龍爺”復命。
走廊盡頭重歸寂靜,只剩下蘇晚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,在空曠中顯得格外刺耳。
“底線…聰明人…蠢貨…新貨…”
沈聿冰冷的話語碎片,如同淬毒的冰凌,反復穿刺著她的神經(jīng)。那句“暮色傾城不需要有底線的聰明人”,像是對她今晚表現(xiàn)的無情注解——在沈聿眼中,她面對吳老板的掙扎,不過是“欲拒還迎的把戲”,而她試圖守住的那條“不外出過夜”的底線,在這個地方,本身就是一種愚蠢?
寒意從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。她原以為沈聿的出現(xiàn),至少代表一種冰冷的秩序,能稍微壓制吳老板那種肆無忌憚的客人?,F(xiàn)在看來,他維護的秩序之下,潛藏著更龐大、更危險的暗流?!靶仑洝?、“風聲緊”、“條子”……這些詞組合在一起,指向一個她極力避免觸碰的深淵——毒品。
沈聿,這個空降的神秘經(jīng)理,他根本就不是來當個普通管理者的!他口中的“規(guī)矩”,遠比紅姐的勢利和客人的騷擾更令人膽寒。
梅姐的催促聲從前廳隱隱傳來:“晚晚!磨蹭什么呢?308的客人點你了!”
蘇晚猛地回神。不行,現(xiàn)在不是害怕的時候。弟弟蘇陽這個月高昂的醫(yī)藥費催繳單還壓在枕頭底下,像燒紅的烙鐵,時刻提醒著她沉淪的代價。她深吸一口氣,強迫自己將沈聿那冰冷的眼神和警告的話語暫時封存,挺直脊背,臉上迅速重新掛起那副無懈可擊的、屬于“晚晚”的甜美面具。
她快步走向洗手間。明亮的鏡子里映出一張年輕卻帶著掩飾不住疲憊的臉。精致的妝容掩蓋了蒼白,卻蓋不住眼底深處的驚惶和那一閃而過的狠意。她擰開水龍頭,用冰冷的水狠狠拍打臉頰,刺骨的寒意讓她混亂的思緒稍微清晰了一些。
“冷靜,蘇晚?!彼龑χR子里的自己低語,“活下去,拿到錢。別的,別想,別聽,別問。”這是她在“暮色傾城”生存三年的鐵律。好奇心,在這里是致命的毒藥。沈聿的危險程度,遠超吳老板那種貨色。她必須像避開瘟疫一樣避開他。
308包房的客人是熟客,姓李,是個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,做文化產(chǎn)業(yè)的。比起王老板,他算得上是難得的“好客人”,不毛手毛腳,喜歡聊些風花雪月,酒也點到為止。蘇晚打起十二分精神,用最溫柔得體的姿態(tài)應付著,談吐間偶爾流露出一點刻意營造的文藝氣息,引得李老板連連稱贊。
“晚晚啊,你真是可惜了。要是生在好人家,好好培養(yǎng),前途不可限量?!崩罾习迕蛑t酒,略帶惋惜地說。
蘇晚心中苦笑,面上卻笑得更加溫婉:“李總說笑了,能在這里認識您這樣的貴人,聽您講講外面的世界,就是晚晚的福氣了?!彼恢圹E地將話題引向李老板最近投資的一部電影,恰到好處地表達著“興趣”和“崇拜”。李老板很受用,談興更濃。
包房里氣氛融洽,水晶杯碰撞發(fā)出清脆的聲響,悠揚的藍調(diào)音樂流淌。蘇晚緊繃的神經(jīng)在李老板溫和的談吐中,似乎得到了一絲喘息。她強迫自己沉浸在“晚晚”的角色里,將沈聿、趙經(jīng)理、還有那些危險的詞匯暫時拋到腦后。至少此刻,她是安全的,是有“價值”的。
然而,這短暫的平靜并沒有持續(xù)太久。
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,梅姐探進頭來,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。她先是對李老板堆起歉意的笑:“李總,不好意思打擾您雅興?!比缓筠D(zhuǎn)向蘇晚,招了招手,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急促:“晚晚,出來一下,急事?!?/p>
蘇晚心里咯噔一下。梅姐的表情告訴她,絕不是小事。她連忙向李老板告罪,安撫了幾句,匆匆跟著梅姐走出包房。
走廊里,梅姐一把將她拉到僻靜的角落,壓低聲音,語速飛快:“紅姐找你!讓你馬上去她辦公室!”
“紅姐?”蘇晚心頭一緊。紅姐是她的“介紹人”,也是“暮色傾城”資歷最老的媽媽桑之一,手段狠辣,掌控欲極強。蘇晚名義上是她手下的“姑娘”。平時紅姐很少直接找她,一旦找她,多半沒什么好事,尤其是今晚剛在沈聿面前“露了臉”之后。
“知道什么事嗎?”蘇晚強自鎮(zhèn)定地問。
梅姐搖搖頭,眼神里帶著同情和一絲畏懼:“不知道,但紅姐臉色很難看。你…小心點說話。”她拍了拍蘇晚的手臂,匆匆走了。
一股不祥的預感攫住了蘇晚。紅姐的辦公室,在“暮色傾城”深處,一個光線永遠半明半昧、彌漫著濃郁香水味和權(quán)力氣息的房間。她深吸一口氣,整理了一下裙擺和表情,走向那個象征著壓迫與未知的房間。
紅姐的辦公室門虛掩著。蘇晚敲了敲門,聽到里面?zhèn)鱽硪宦曘紤杏謳е旱摹斑M來”。
推門進去,濃烈的玫瑰香水味撲面而來。紅姐斜倚在寬大的真皮老板椅上,指尖夾著一支細長的女士香煙。她保養(yǎng)得宜的臉上畫著精致的妝容,眼角微微上挑,帶著一股凌厲的風情。她沒看蘇晚,而是慢條斯理地吐出一個煙圈,眼神落在裊裊升騰的煙霧上,仿佛在欣賞一件藝術品。
“紅姐,您找我?”蘇晚站在門口,恭敬地開口,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溫順。
紅姐這才緩緩抬起眼皮,目光像冰冷的探針,在蘇晚身上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。那目光沒有憤怒,只有一種評估貨物般的審視,讓蘇晚感到一陣難堪的赤裸感。
“晚晚,”紅姐的聲音拖得長長的,帶著一絲慵懶的沙啞,“聽說…今晚玩得挺‘熱鬧’?”
果然是因為吳老板的事!蘇晚的心沉了下去?!凹t姐,是吳老板他…”
“我不想聽過程?!奔t姐打斷她,語氣陡然轉(zhuǎn)冷,帶著金屬般的質(zhì)感,“我只知道,客人不高興了,還驚動了我們新來的沈經(jīng)理?!彼缌藷?,身體微微前傾,那雙描畫精致的眼睛緊緊盯著蘇晚,“沈經(jīng)理,對你印象很深刻啊?!?/p>
蘇晚的后背瞬間滲出冷汗。沈聿!他果然向紅姐施壓了?還是紅姐自己聽到了風聲?那句“欲拒還迎的把戲”和“后果”,難道指的就是紅姐這里的“后果”?
“紅姐,我…”蘇晚試圖解釋。
“晚晚啊,”紅姐的語氣又放緩了,像一條滑膩的毒蛇,帶著偽裝的“語重心長”,“你是我?guī)нM來的,我一直覺得你聰明,懂事,有底線?!彼匾庠凇暗拙€”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,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,“可在這‘暮色傾城’,聰明過頭了,或者太死守著那點沒用的底線,是會吃虧的,明白嗎?”
蘇晚的手指在身側(cè)悄悄攥緊,指甲幾乎嵌進掌心。她低著頭,不敢直視紅姐的眼睛:“紅姐教訓的是,晚晚以后一定注意,絕不再惹麻煩?!?/p>
“麻煩?”紅姐嗤笑一聲,站起身,高跟鞋踩在地毯上,無聲卻充滿壓迫感地走到蘇晚面前?!澳阋詾槟闳堑闹皇菂抢习迥屈c‘麻煩’?”她伸出手,帶著冰涼寶石戒指的手指,輕輕抬起了蘇晚的下巴,強迫她抬起頭。
四目相對。紅姐的眼神銳利如刀,仿佛要剖開她的偽裝,直刺靈魂深處。
“沈聿那個人,不簡單。他空降過來,連龍爺都要給他幾分薄面。他今晚親自‘關照’了你,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?”紅姐的聲音壓得更低,帶著一種蠱惑和警告混合的意味,“這意味著,你在他眼里,要么是礙眼的石頭,要么…就是有利用價值的棋子?!?/p>
蘇晚的瞳孔猛地一縮。
“別傻乎乎地以為能躲開?!奔t姐松開手,指尖的冰冷仿佛還殘留在她下巴上?!八⑸夏懔耍硗?。是福是禍,看你自己的造化。不過,”她話鋒一轉(zhuǎn),眼神變得意味深長,“眼下倒是有個機會,能讓你在沈經(jīng)理面前…證明一下你的‘價值’,順便,也解決一下你自己的‘小麻煩’?!?/p>
紅姐轉(zhuǎn)身,從桌上拿起一張燙金的卡片,慢悠悠地推到蘇晚面前??ㄆ蠜]有任何文字,只有一個抽象的、宛如滴血玫瑰的暗紋浮雕。
“明天晚上,‘云頂會所’,VIP包廂?!奔t姐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命令,“有位非常重要的客人,點名要你作陪。這位客人,連龍爺都要小心伺候著。伺候好了,錢,不是問題。你弟弟下個月天價的進口藥費,就有著落了?!彼⒅K晚瞬間蒼白的臉,一字一句地補充道,“記住,是‘全程’作陪。這位客人…不喜歡半途而廢?!?/p>
“全程作陪”四個字,像重錘狠狠砸在蘇晚心上。她那點可憐的底線,在紅姐輕描淡寫的話語和那張燙金的卡片面前,脆弱得不堪一擊。弟弟蘇陽依賴進口藥維持生命的臉龐,和催繳單上觸目驚心的數(shù)字,瞬間壓垮了所有的掙扎和僥幸。
空氣仿佛凝固了,玫瑰香水的味道變得令人窒息。蘇晚看著桌上那張燙金的、帶著詭異玫瑰暗紋的卡片,感覺它像一塊燒紅的烙鐵,即將燙穿她最后一點殘存的尊嚴。
紅姐滿意地看著蘇晚瞬間失血的臉和眼中劇烈掙扎的痛苦,她知道,魚已經(jīng)上鉤了。她慵懶地坐回椅子里,重新點燃一支煙,煙霧模糊了她臉上勝券在握的表情。
“拿著吧,晚晚?!奔t姐的聲音帶著一絲施舍般的“仁慈”,“想想你弟弟。在這里,尊嚴值幾個錢?活下去,拿到錢,才是硬道理。明天晚上八點,會有人接你。穿得…像樣點?!彼龘]了揮手,示意蘇晚可以走了。
蘇晚的手指微微顫抖著,伸向那張卡片。指尖觸碰到冰涼的卡片表面,那詭異的玫瑰浮雕仿佛帶著刺,扎得她生疼。她最終用力地、幾乎是帶著一種自毀般的決絕,將卡片緊緊攥在手心。卡片堅硬的邊緣硌得掌心生疼,這疼痛卻讓她混亂的思緒有了一絲詭異的清醒。
她沒有再看紅姐,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,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:“謝謝紅姐,我…知道了?!闭f完,她轉(zhuǎn)身,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那間充滿壓迫感的辦公室。
走廊的光線依舊昏暗。蘇晚靠在冰冷的墻壁上,大口喘著氣,仿佛剛從溺水中掙扎出來。她攤開手掌,那張燙金的卡片在昏暗光線下泛著不祥的光澤。紅姐的話在耳邊回響:“沈聿盯上你了…證明你的價值…全程作陪…”
沈聿冰冷的警告,紅姐赤裸的脅迫,還有這張指向未知深淵的卡片…所有的線索,像一張無形的巨網(wǎng),正朝著她緩緩收緊。
就在這時,口袋里的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,打破了死寂。
蘇晚的心猛地一跳,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。她顫抖著手掏出手機,屏幕上跳動的名字,赫然是老家縣城醫(yī)院的護工——張阿姨。
這個時間點,張阿姨怎么會突然打電話來?除非…是弟弟出事了!
蘇晚的心瞬間沉到了冰冷的谷底,比剛才面對紅姐時更加絕望。她手指僵硬地劃過接聽鍵,將手機放到耳邊,聲音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顫抖:
“喂…張阿姨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