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起)
“暮色傾城”的喧囂如同粘稠的,永不凝固的液體,包裹著每個踏入其中的人。重金屬音樂撞擊著耳膜,震得胸腔發(fā)麻,五顏六色的鐳射燈切割著彌漫的煙霧,照應(yīng)出一張張或亢奮或迷醉的臉。空氣里混雜著烈酒的辛辣,女士香水濃烈的尾調(diào),以及一種更深的、更難以言喻的欲望蒸發(fā)后的汗味、令人作惡
蘇晚穿著一條緊身的蕾絲吊帶裙,勾勒出年輕姣好的曲線,清純的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,眼波流轉(zhuǎn),顧盼生輝,這笑容是她賴以生存的鎧甲,也是她內(nèi)心荒蕪的證明。她正坐在豪華包廂里,身邊是個頂著啤酒肚手上戴著碩大的金戒指的中年男人,人稱“吳老板”
“蘇小姐你這皮膚真嫩的能掐出水來”吳老板油膩的手指有意無意地劃過蘇晚裸露的手臂,帶著煙酒混合的濁氣噴在她耳邊“來再喝一杯!我不信你就這點酒量,干了這杯,哥哥給你發(fā)個大紅包”
蘇晚胃里一陣翻涌,面上笑得更甜了,聲音像摻了蜜似的;“吳哥,您真是海量!我這點小酒量哪能跟你比呀?您饒了我吧,再喝下去,我該失態(tài)了,那不是掃您的興嘛?!彼擅畹膫?cè)了側(cè)身,避開那只再次試圖攬上她腰的手,同時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兌了大量冰塊的洋酒,輕輕抿了一口,冰涼的液體劃過喉嚨,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。
她的目光看似專注在吳老板身上實則早就看透了這紙醉金迷的浮華,落在一個遙遠(yuǎn)而冰冷的地方。水晶燈折射的光芒刺得她眼睛微微發(fā)酸,恍惚間,那光變形,化作了老家弟弟蘇白瘦弱的臉上
蘇晚陷入回憶
姐…咳咳…藥…好貴…”少年劇烈的咳嗽聲仿佛就在耳邊,撕心裂肺。那是二年前,蘇白被確診為急性淋巴細(xì)胞白血病的那天。醫(yī)生的話像淬了毒的冰錐,扎進(jìn)蘇晚的心臟:“盡快準(zhǔn)備錢,化療、骨髓移植…保守估計,前期就要五十萬?!蔽迨f!對于剛滿十八歲的蘇晚來說,那是個天文數(shù)字。后爸和媽媽因為工程的事自顧不暇,爸爸這么多年早就不管這姐弟兩了,后爸和媽媽拿不出五十萬,只能靠她自己想辦法,她像一直孤立無援的幼獸。
這時她想到了一個來錢快的法子,她在小縣城的娛樂場所的門口站了半天,很快有人注意到了她,一個自稱“紅姐”的女人出現(xiàn)在她面前,畫著濃妝的臉上堆著看似和善的笑,“小姑娘,看你在這站半天了,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難?跟我走去大城市,有的是來錢快的路子。只要你夠機(jī)靈夠漂亮”那時的蘇晚,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明知道那稻草可能通向深淵,她也只能閉著眼跳下去,她記得第一次走進(jìn)“幕色傾城”時,那巨大的水晶吊燈晃得她睜不開眼,空氣中濃郁的香水味混雜著煙草味嗆的她想吐,紅姐安慰著“吐干凈,習(xí)慣就好。在這里眼淚最不值錢。
二年了。眼淚早已流干。蘇百的命暫時保住了,靠著天價的進(jìn)口藥和定期化療,像個無底洞,吞噬著蘇晚在這里賺取的每一分沾著酒氣和屈辱的錢。她成了“暮色傾城”的頭牌之一“晚晚”,聰明、識趣、有底線——不碰毒,不跟客人外出過夜。她用這微弱的底線,試圖在泥沼中保住最后一點作為“人”的尊嚴(yán)。
“晚晚!發(fā)什么呆呢?”吳老板不滿的聲音將她猛地拉回現(xiàn)實。他的手已經(jīng)不安分地放在了她的大腿上,帶著令人作嘔的溫度和力道?!笆遣皇窍痈绺缂t包小”
蘇晚身體瞬間繃緊,像一張拉滿的弓。她不著痕跡地抓住吳老板的手腕,力道不大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推拒,臉上笑容依舊:“吳哥,您看您說的,您能來就是給我面子了。只是我有點不舒服,想去趟洗手間,馬上回來陪您,好嗎?”這是她慣用的脫身技巧,暫時離開,冷靜一下,或者找領(lǐng)班“梅姐”來周旋。
“不舒服?”吳老板瞇起被酒精熏紅的眼睛,非但沒松手,反而把她抓得更緊,“裝什么清高?都到這兒了,還立什么牌坊!”
卡座里其他幾個男人哄笑起來,起著哄。蘇晚的心沉到了谷底。這種客人最難纏,仗著有點錢,又喝多了酒,根本不把她們當(dāng)人看。她用力掙扎,但男女力量懸殊太大,吳老板的手像鐵鉗一樣箍著她??謶趾颓杷查g淹沒了她,那層精心維持的、名為“晚晚”的假面在暴力面前搖搖欲墜。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,被爸爸揪著頭發(fā)往墻上撞,無力反抗,只能默默承受。
“放開我!”她終于忍不住低喝出聲,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。
“喲呵!還敢吼我?”吳老板惱羞成怒
就在這千鈞一發(fā)之際,一個平穩(wěn)、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穿透了卡座的喧囂,清晰地響起:“吳總,興致不錯?”
那聲音不高,卻像帶著某種奇異的魔力,所有人都循聲望去。
蘇晚也艱難地抬起頭。
水晶吊燈璀璨的光芒下,一個男人不知何時站在了卡座入口處。他很高,穿著一身剪裁精良、一絲不茍的深灰色西裝,與周圍喧囂迷醉的環(huán)境格格不入。燈光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側(cè)臉上,投下深邃的陰影。他看起來很年輕,大約二十七八歲的樣子,他站在那里,沒有多余的動作,卻自然而然散發(fā)出一股強(qiáng)大的、不容忽視的氣場
蘇晚認(rèn)得他?;蛘哒f,“暮色傾城”里沒人不認(rèn)識這位新來的沈經(jīng)理——沈聿。他來“暮色傾城”不過月余,空降管理層,行事低調(diào),據(jù)說他一來就開除了幾個手腳不干凈、倚老賣老的領(lǐng)班和保安,迅速整頓了混亂的秩序,連紅姐見了他都收斂了幾分。關(guān)于他的來歷眾說紛紜,但無一例外都帶著神秘色彩。
此刻,沈聿的目光淡淡掃過狼狽的蘇晚,在吳老板那只依舊抓著她手臂的手上停留了一瞬,最后落在吳老板漲紅的臉上只是平靜地審視,卻讓王老板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,酒似乎都醒了大半。
“沈經(jīng)理?”吳老板松開手,“我跟晚晚開個玩笑而已?!?/p>
蘇晚立刻后退一步,脫離了吳老板的掌控范圍,心臟還在狂跳,后背一片冰涼。她迅速低下頭,整理著自己凌亂的裙擺,試圖找回那破碎的偽裝。她不敢看沈聿,這個男人的存在本身就讓她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。
沈聿沒有理會吳老板的解釋,他的視線重新落在蘇晚身上,平靜無波地開口,聲音不大,卻足以讓卡座里每個人都聽清:
“蘇晚,客人需要的是周到得體的服務(wù),不是欲拒還迎的把戲。下次再處理不好,影響了其他客人的興致,你知道后果?!?/p>
他的話像一盆冰水,兜頭澆在蘇晚身上。沒有安慰,沒有解圍后的溫情,只有冰冷的敲打和警告。他甚至沒有多看吳老板一眼,仿佛那個施暴者根本不值得他浪費口舌。他只是在維護(hù)“暮色傾城”的秩序,僅此而已。
沈聿說完,他甚至沒有再看蘇晚第二眼,仿佛她只是一件剛剛被歸位的物品。他微微頷首,算是打過招呼,然后便轉(zhuǎn)身,邁著沉穩(wěn)而無聲的步伐,徑直離開消失在迷離的光影和涌動的人潮中。自始至終,他沒有一絲多余的表情,仿佛剛才的一切不過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。
吳老板在沈聿走后明顯蔫了,嘴里嘟囔著“晦氣”,也沒了繼續(xù)糾纏蘇晚的興致,轉(zhuǎn)而和其他人喝酒去了。
蘇晚僵在原地,沈聿最后那句話像冰冷的針,反復(fù)刺穿著她的耳膜。“欲拒還迎的把戲”?“后果”?一股難以言喻的屈辱和寒意從心底蔓延開來,比剛才被吳老板騷擾時更甚。她以為終于有人能打破那窒息的困境,哪怕只是出于規(guī)則,結(jié)果卻只是從一種羞辱落入了另一種更冰冷、更居高臨下的審視。
領(lǐng)班梅姐不知何時湊了過來,壓低聲音,帶著一絲后怕和抱怨:“晚晚,你怎么惹到沈經(jīng)理了?他可不是紅姐!新官上任三把火,正愁找不到人立威呢!你小心點,別撞他槍口上!吳老板這邊我?guī)湍銚踔?,你快去補(bǔ)個妝,換下個包廂”
蘇晚機(jī)械地點點頭,轉(zhuǎn)身走向通往洗手間和更衣室的后廊。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,悄無聲息。走廊的光線昏暗了許多,隔絕了前廳的喧囂,只剩下她自己急促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。
剛才那場鬧劇的畫面和沈聿冰冷的眼神在腦海中交替閃現(xiàn)。吳老板的油膩猥瑣,沈聿的漠然審視…都讓她感到窒息。她靠在冰冷的墻壁上,微微喘息,試圖平復(fù)翻涌的情緒。手腕處被吳老板抓過的地方隱隱作痛,提醒著她現(xiàn)實的殘酷。
就在這時,她眼角的余光瞥見走廊盡頭,通往員工通道的陰影里,站著兩個人。其中一個是沈聿,他背對著這邊,另一個,蘇晚認(rèn)得,是“暮色傾城”另一個資深經(jīng)理,也是紅姐的心腹之一,姓趙。
趙經(jīng)理似乎正在對沈聿匯報著什么,態(tài)度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試探。沈聿微微側(cè)著頭,似乎在聽。蘇晚只能看到他線條冷硬的下頜,和一絲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有些莫測的側(cè)臉輪廓。
“…龍爺?shù)囊馑?,這批‘新貨’要盡快散出去,場子里最近風(fēng)聲有點緊,條子那邊…”趙經(jīng)理的聲音壓得很低,斷斷續(xù)續(xù)飄過來幾個關(guān)鍵詞。
沈聿沒有立刻回應(yīng)。他緩緩抬起手,蘇晚看到他修長的手指間似乎夾著一張薄薄的、類似卡片或便簽的東西。他沒有看,只是用指尖,以一種近乎嫌惡的、卻又異常精準(zhǔn)的動作,輕輕彈了彈那東西的邊緣,仿佛在拂去上面沾染的、看不見的灰塵。
然后,他低沉的聲音響起“告訴龍爺,規(guī)矩就是規(guī)矩。‘暮色傾城’不需要有底線的聰明人,更不需要…自作主張的蠢貨?!?/p>
他的話音落下,指尖的那張薄片無聲地飄落在地毯上。
趙經(jīng)理的臉色在陰影中似乎變了一下。
沈聿沒有再看他,也沒有理會地上的東西,徑直轉(zhuǎn)身,朝著辦公室的方向走去。他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顯得格外清晰、冰冷。
蘇晚屏住呼吸,緊緊貼著墻壁,將自己完全隱藏在陰影里。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,幾乎要跳出來。
底線?聰明人?蠢貨?龍爺?新貨?風(fēng)聲緊?條子?
沈聿的話語和那個彈指的、充滿隱喻的動作,像一道無聲的驚雷,在她腦海中炸開。這個空降的、神秘莫測的沈經(jīng)理,他到底是誰?他來“暮色傾城”,真的只是為了當(dāng)一個經(jīng)理嗎?那句關(guān)于“底線”和“聰明人”的話,是說給趙經(jīng)理聽的,還是…在警告誰?
水晶吊燈的璀璨光芒仿佛還殘留在視網(wǎng)膜上,而眼前這昏暗走廊里的低語和警告,卻將“暮色傾城”華麗表象下的黑暗與危險,猝不及防地撕開了一道猙獰的口子。蘇晚看著沈聿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背影,一股比面對吳老板時更深的寒意,順著脊椎悄然爬升。這個男人的出現(xiàn),似乎預(yù)示著,這片她賴以生存、也深陷其中的泥沼,即將掀起無法預(yù)知的波瀾。而她,這泥沼中一粒掙扎求存的塵埃,又會被這波瀾卷向何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