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 健身房的“偶遇”
連續(xù)三周的規(guī)律健身,像一場靜默的蛻變,在程野身上刻下了清晰的印記。
周六晚上,他站在宿舍斑駁的穿衣鏡前,指尖劃過腰側(cè)——那里原本松垮的皮膚已繃緊,隱約可見的腹直肌輪廓像初春解凍的溪流,在蒼白的燈光下泛著細密的光澤。肩膀也確實寬了些,脫下T恤時,三角肌會微微隆起,不再是從前那種單薄得能看清肋骨的模樣。
鏡子里的青年有張清秀的臉,此刻卻帶著點與外貌不符的執(zhí)拗。他想起三周前伊萬在籃球場上那句漫不經(jīng)心的“китаёза”(中國佬),尾音里的輕蔑像細小的針,扎在心里遲遲沒褪色。那時他剛被籃球砸中后背,伊萬撿球時瞥了他一眼,嘴角撇出的弧度像是在看什么易碎的物件。
“該讓他重新看看了?!背桃皩χR子揚起嘴角,指尖在衣柜里挑出那件黑色運動背心。布料很薄,能恰到好處地勾勒出鎖骨的形狀,手臂肌肉發(fā)力時,肱二頭肌的線條會透過布料凸顯出來。他往頸側(cè)噴了點柑橘香水,清冽的氣味混著沐浴露的皂香,中和了運動后可能出現(xiàn)的汗味——這是他查了很久的“小心機”,據(jù)說清爽的氣味能讓人下意識放松警惕。
周日下午三點零五分,程野推開健身房的玻璃門。暖氣混著汗水的味道撲面而來,重金屬音樂在空間里震蕩,杠鈴碰撞的悶響此起彼伏。他的目光像雷達般掃過全場,很快鎖定了西北角的臥推架。
伊萬果然在那里。
他穿著灰色速干T恤,領(lǐng)口被汗水浸得發(fā)深,正躺在臥推凳上,雙手穩(wěn)穩(wěn)握著杠鈴。隨著手臂屈伸,胸肌和三角肌像充了氣般鼓起,汗水順著下頜線滑落,在脖頸處匯成細流,漫過凹陷的鎖骨。陽光透過高窗斜切進來,給他古銅色的皮膚鍍上一層金邊,連手臂上凸起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。
程野收回目光,走到斜對面的引體向上架前。他沒有立刻開始動作,而是假裝調(diào)整護腕,用余光瞥見伊萬放下杠鈴,拿起水瓶喝水——機會來了。
他雙手握住橫桿,掌心的繭子與金屬摩擦出細微的聲響。深吸一口氣,腰背收緊,身體穩(wěn)穩(wěn)上升,下巴輕松過桿。一次,兩次……他刻意控制著動作節(jié)奏,讓背部肌肉充分收縮,肩胛骨下沉?xí)r帶動后頸的線條繃緊。汗水很快從額頭滲出來,順著鬢角滑到下巴,滴落在黑色背心上,洇出小小的深色圓點。
十五個。
當(dāng)他落地時,膝蓋微屈緩沖,呼吸刻意放得稍重些,胸膛隨著喘息起伏。他知道這個數(shù)字對伊萬來說不算什么——上次他親眼看見伊萬做了三十個,落地時面不改色——但對一個三個月前連礦泉水瓶都擰不開的人來說,足夠讓人驚訝了。
“哐當(dāng)!”
身后傳來杠鈴砸回支架的巨響,震得地面都發(fā)顫。程野轉(zhuǎn)過身時,正好對上伊萬看過來的目光。
“Ты опять здесь?”(你又在這兒?)伊萬的聲音帶著點剛運動完的沙啞,眉頭微蹙,像是不理解為什么總能在這里見到這個“弱不禁風(fēng)的中國佬”。他站起身,隨手拿起毛巾擦脖子,肌肉隨著動作滾動,汗水在鎖骨窩里積成小小的水洼。
程野抬手抹了把額角的汗,故意讓手臂肌肉在燈光下繃緊:“Привет, Иван.”(嗨,伊萬。)他的俄語發(fā)音帶著點刻意練習(xí)過的流利,尾音不拖沓,和第一次見面時的磕絆判若兩人。
伊萬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頓了兩秒。那視線很直接,從他汗?jié)竦陌l(fā)梢滑到起伏的胸口,再到手臂繃緊的線條,最后落在他臉上。喉結(jié)動了動,吐出一句:“Ты… подкачался.”(你……練壯了。)
程野低頭笑了笑,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:“Спасибо. Я стараюсь.”(謝謝,我在努力。)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客套地謙虛,語氣里帶著點坦然的驕傲,像在展示一件精心打磨的作品。
伊萬的眉頭皺得更緊了,像是對這種坦然感到不適。他把毛巾搭在肩上,邁開長腿走過來,運動鞋踩在地板上發(fā)出沉悶的聲響。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到不足一米時,程野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——是運動后的汗味混著淡淡的松木古龍水,很有侵略性的氣息,像他的人一樣。
“Зачем?”(為什么?)伊萬問,聲音比剛才低了些,像是怕被別人聽見。
程野抬起頭,直視著他冰藍色的眼睛。那雙眼的瞳仁很淡,在燈光下像結(jié)了薄冰的湖面?!哀恭洄唰咬?ты перестал считать меня слабаком.”(為了讓你不再覺得我是個弱者。)他的聲音很穩(wěn),每個單詞都咬得清晰,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挑釁,像用指尖輕輕戳了戳對方的底線。
伊萬的瞳孔縮了縮,突然嗤笑一聲,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:“Ты думаешь, пара тренировок сделает тебя крутым?”(你覺得練幾下就能變厲害了?)他往前傾了傾身,居高臨下地看著程野,下巴微抬,帶著慣有的傲慢。
“Нет.”程野也往前挪了半步,幾乎能感受到對方胸膛呼出的熱氣。他的身高比伊萬矮了小半個頭,此刻卻沒有仰視,而是微微抬著下巴,“Но это начало.”(但這只是開始。)
空氣好像凝固了幾秒。健身房的音樂和器械聲都退成了模糊的背景,只剩下兩人之間無聲的較量。伊萬的目光落在他緊抿的嘴唇上,又移到他因為呼吸而起伏的胸口,眼神復(fù)雜得像揉皺的紙。突然,他往后退了半步,打破了這詭異的近距離。
“Не зазнавайся.”(別太得意,)他抓起旁邊的水瓶灌了一大口,喉結(jié)滾動,“Ты всё равно слабее меня.”(你還是比我弱。)
程野沒接話,只是彎起嘴角笑了笑。他轉(zhuǎn)身走向跑步機,腳步輕快,能清晰地感覺到背后那道視線——像探照燈一樣,緊緊釘在他的背上,帶著審視,帶著疑惑,或許還有一絲連伊萬自己都沒察覺的在意。
他把跑步機速度調(diào)到七,風(fēng)聲在耳邊呼嘯。鏡子里映出伊萬的身影,他重新躺回臥推凳,卻沒有立刻開始訓(xùn)練,而是側(cè)著頭,目光依然落在跑步機的方向。
程野看著鏡中的自己,嘴角的笑意加深。
計劃第一步——成功引起他的注意。 比預(yù)想中更順利,伊萬的驚訝像投入湖面的石子,已經(jīng)漾開了漣漪。
2. 圖書館的“情詩陷阱”
周三下午的陽光,透過圖書館高大的玻璃窗,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幾何圖形??諝庵衅≈f書頁的油墨味和淡淡的消毒水味,學(xué)生們翻動書頁的聲音像春蠶啃食桑葉,安靜又規(guī)律。
程野坐在靠窗的位置,面前攤著一本厚厚的俄語詩集。他的手指很修長,握著鋼筆在筆記本上寫字時,指節(jié)會微微泛白。筆記本的紙頁是淺米色的,上面抄滿了帕斯捷爾納克和阿赫瑪托娃的詩句,字跡工整得像打印體,連字母的傾斜角度都保持一致。
這是他熬了兩個晚上準備的“道具”。在那些晦澀的哲理詩中間,他不動聲色地穿插了幾首情詩,用詞都很隱晦,像藏在樹葉里的鳥,不仔細看就會忽略。比如那首《二月》,他只抄了后半段:“我想和你一起生活/在某個小鎮(zhèn),共享無盡的黃昏/和綿綿不絕的鐘聲……”字跡比周圍的詩句稍輕些,像是隨手寫下的心事。
他知道伊萬今天會來。安德烈上周無意中提過,伊萬的俄語文學(xué)課差點掛科,教授勒令他每周必須來圖書館補三次筆記。而這個靠窗的位置,是程野觀察了三天發(fā)現(xiàn)的——伊萬總喜歡坐在這個角落,理由大概是“這里能看見操場”。
三點十七分,圖書館的木門被輕輕推開。程野的筆尖頓了頓,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。伊萬穿著灰色連帽衫,背著黑色雙肩包,腳步很輕地走進來,目光在書架間掃了一圈,最后落在靠窗的位置。
當(dāng)他看到程野時,腳步明顯頓了一下,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皺。但他沒轉(zhuǎn)身離開,而是徑直走過來,拉開了程野對面的椅子。背包被他隨手放在地上,發(fā)出輕微的聲響,打破了周圍的寧靜。
伊萬從包里掏出筆記本和課本,動作很大地翻開,像是在強調(diào)自己的“專注”。他的睫毛很長,垂著眼簾時能遮住眼底的情緒,但程野能感覺到,他的余光時不時會飄過來,像落在皮膚上的羽毛,輕得讓人發(fā)癢。
程野假裝沉浸在詩句里,手指劃過“愛情是兩個靈魂的彼此滲透”這句時,故意停頓了幾秒。然后,他端起旁邊的水杯喝水,手肘“不小心”撞到了攤開的筆記本。
“啪嗒?!?/p>
筆記本掉在地上,正好落在伊萬的腳邊,攤開的那一頁,赫然是那首帕斯捷爾納克的《哈姆雷特》選段。程野抄錄的那句,用藍筆標了下劃線:
“Я не держусь. Как лед тронусь, как с губ слеза.
Ты позовешь — и я сбегу, сгорю, сгорю…”
(我不再堅持。像冰融化,像淚滴落。
你若呼喚——我便奔向你,燃燒殆盡…)
伊萬的動作停住了。他低頭看著那頁詩,眉頭慢慢蹙起,像是在解讀什么難懂的密碼。幾秒鐘后,他彎腰撿了起來,指尖不小心碰到了程野抄詩的筆跡,紙頁上還殘留著鋼筆劃過的溫度。
“Это твои записи?”(這是你寫的?)他把筆記本遞過來,聲音壓得很低,帶著點不確定。程野注意到,他的指尖在那行情詩上停留了半秒。
程野像是被嚇了一跳,猛地抬起頭,臉頰瞬間泛起薄紅。他慌忙伸手去接,指尖“慌亂”地撞到伊萬的手背,像觸電般縮了一下,才把筆記本抱在懷里:“Да… спасибо.”(是的…謝謝。)他的聲音有點發(fā)緊,眼神躲閃著不敢看伊萬,像是被窺見了秘密的小姑娘,連耳根都紅了。
伊萬的目光在他泛紅的耳根上停了停,突然往前傾了傾身,拉近了兩人的距離。圖書館的冷氣似乎更足了些,程野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,是干凈的皂角香。
“Кому ты пишешь такие вещи?”(你給誰寫這種東西?)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了,帶著點探究的意味,像在剝洋蔥,想看看里面藏著什么。
程野把筆記本緊緊抱在懷里,指尖都泛白了。他低著頭,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,聲音小得像蚊子哼:“Это просто… упражнения.”(只是…練習(xí)。)
“Враньё.”(騙人。)伊萬嗤笑一聲,語氣很肯定。他的目光落在程野緊抿的嘴唇上,那里因為緊張而抿成了一條直線,“Ты влюблён?”(你戀愛了?)
這個問題像突然炸響的鞭炮,讓程野的身體僵了一下。他慢慢抬起頭,眼神里帶著點慌亂和無措,像被戳中了心事的孩子。嘴唇動了動,半天才吐出一句:“Может быть.”(也許吧。)
伊萬盯著他看了幾秒,那雙冰藍色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復(fù)雜的情緒,快得像流星。然后他突然靠回椅背,雙手抱在胸前,擺出一副“與我無關(guān)”的姿態(tài):“Как скажешь.”(隨你便。)
但程野知道,他的好奇心已經(jīng)被勾起來了。接下來的半個小時里,伊萬假裝專心看課本,視線卻至少往他的筆記本上瞟了七次,每次停留的時間都比上一次長。有一次程野故意把筆記本往旁邊推了推,他甚至能聽到伊萬的呼吸頓了半拍。
夕陽西下時,程野收拾東西準備離開。他把那本筆記本小心翼翼地放進包里,拉拉鏈的動作很慢。路過伊萬身邊時,他聽到對方假裝不經(jīng)意地問:“Ты завтра還來嗎?”(你明天還來嗎?)
程野的腳步頓了頓,回頭對他笑了笑,眼里還帶著點沒散去的羞澀:“Может быть.”(也許吧。)
走出圖書館時,晚風(fēng)吹在臉上,帶著點涼意。程野摸了摸自己發(fā)燙的耳根,那里的紅暈早就褪去了——剛才的慌亂和羞澀,不過是對著鏡子練習(xí)了十幾次的“表演”。
計劃第二步——讓他誤以為我有暗戀對象,激發(fā)他的窺探欲。 男人的好奇心有時比貓還重,尤其是對“可能與自己有關(guān)”的秘密。
3. 派對的意外相遇
麗莎·科夫斯卡婭的生日派對在城郊的一家復(fù)古酒吧舉行。酒吧門口掛著彩色的燈串,夜晚亮起來像一串會發(fā)光的葡萄,音樂隔著老遠就能聽到,是喧鬧的搖滾樂。
程野站在酒吧門口,整理了一下黑色高領(lǐng)毛衣的領(lǐng)口。這件毛衣是他特意去市中心買的,質(zhì)地柔軟,能很好地貼合身形,把他這段時間練出的肩背線條勾勒出來。手腕上的銀鏈是上周買的,鏈條很細,在燈光下會反射出細碎的光,低調(diào)卻不會被忽略。他往頸側(cè)噴了點木質(zhì)調(diào)香水,沉穩(wěn)的雪松味能中和他身上的青澀,顯得更成熟些。
“準備好了。”他對著酒吧玻璃門里的倒影深吸一口氣,推門走了進去。
酒吧里很熱鬧,煙霧繚繞,音樂震得地板都在顫。麗莎正被一群朋友圍在中間切蛋糕,她穿著紅色連衣裙,金色的卷發(fā)像波浪一樣披在肩上,笑起來眼睛會彎成月牙。而站在她旁邊的伊萬,穿著黑色皮夾克,手里拿著一杯啤酒,正低頭聽麗莎說話,嘴角帶著點難得的柔和。
程野的目光和他對上的瞬間,伊萬臉上的柔和像被凍住了。他手里的啤酒杯頓了一下,酒液晃出了幾滴,濺在他的手背上。
“Ты?!”(你??。┮寥f的聲音里充滿了震驚,甚至忘了壓低音量,周圍幾個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。他快步走過來,高大的身影帶著壓迫感,“Как ты здесь оказался?”(你怎么在這兒?)
程野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,既不顯得過分熱情,也不會讓人覺得疏離:“Я друг Андрея.”(我是安德烈的朋友。)他的目光越過伊萬,落在麗莎身上,手里的禮物盒往前遞了遞,“С Днём рождения, Лиза.”(生日快樂,麗莎。)
麗莎驚訝地接過禮物盒,金色的睫毛眨了眨:“Спасибо! Ты… кто?”(謝謝!你是…誰?)她的俄語帶著點烏克蘭口音,尾音會往上翹。
“Чэн Е, из Китая.”(程野,來自中國。)程野對她笑了笑,露出兩顆小小的梨渦,“Андрей говорил, ты изучаешь китайскую экономику.”(安德烈說你在研究中國經(jīng)濟。)
“О, да!”(哦,對?。惿劬σ涣?,像發(fā)現(xiàn)了新大陸,“Я пишу курсовую по китайской экономике, но есть много неясностей.”(我在寫關(guān)于中國經(jīng)濟的論文,有很多不懂的地方。)她拉著程野的手臂,語氣很熱情,“Ты можешь мне помочь? Пожалуйста!”(你能幫我嗎?求你了?。?/p>
程野看了一眼旁邊臉色鐵青的伊萬,微笑著點頭:“Конечно.”(當(dāng)然。)
伊萬站在旁邊,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。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打在程野身上,從他的高領(lǐng)毛衣掃到手腕的銀鏈,最后落在他和麗莎相觸的手臂上,眼神里的不悅幾乎要溢出來。程野甚至能聽到他咬牙的聲音,像在嚼什么硬東西。
接下來的一個小時,程野把“欲擒故縱”演繹到了極致。他和麗莎聊得很投機,從中國的GDP增速談到互聯(lián)網(wǎng)經(jīng)濟,偶爾會拋出幾個專業(yè)術(shù)語,引得麗莎頻頻驚嘆。但他的目光,會時不時地“不經(jīng)意”地掃過伊萬,每次都能看到他更陰沉的臉色。
有一次,麗莎遞給他一塊蛋糕,他伸手去接時,指尖“不小心”碰到了她的手指,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羞澀。這一幕恰好被轉(zhuǎn)身的伊萬看到,他手里的啤酒杯差點捏變形。
當(dāng)伊萬終于忍不住走過來時,程野卻找了個借口:“Простите, мне нужно позвонить другу.”(抱歉,我要給朋友打個電話。)他對麗莎笑了笑,轉(zhuǎn)身走向酒吧外的陽臺,路過伊萬身邊時,故意放慢了腳步。
陽臺的風(fēng)很大,吹得人頭發(fā)亂舞。程野剛拿出手機,身后就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。
“Что ты задумал?”(你在打什么主意?)伊萬的聲音很低,帶著壓抑的怒火,像暴風(fēng)雨前的悶雷。他站在程野身后,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。
程野轉(zhuǎn)過身,臉上帶著無辜的表情:“О чём ты?”(什么意思?)
伊萬上前一步,高大的身影幾乎把程野籠罩在陰影里。他的眼睛里像結(jié)了冰,語氣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寒風(fēng):“Ты специально подружился с Лизой? Для того, чтобы здесь оказаться?”(你故意接近麗莎,就是為了來這里?)
程野看著他緊繃的下頜線,突然覺得有點好笑。這個一向驕傲的人,此刻像被搶走了玩具的孩子,連掩飾情緒都不會了。他沒有回答,只是微微歪了歪頭,目光清澈地看著他。
“Враньё.”(騙人。)伊萬的語氣更肯定了,他往前又逼近一步,兩人的鼻尖幾乎要碰到一起。程野能聞到他身上的啤酒味,混著一點憤怒的氣息。
程野沉默了兩秒,突然踮起腳尖,湊近他的耳邊。溫?zé)岬臍庀⒋翟谝寥f的耳廓上,像羽毛輕輕搔過。他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:“А если да?”(如果是呢?)
伊萬的身體猛地僵住,像被施了定身咒。他的瞳孔驟縮,里面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,連呼吸都忘了。
程野看著他這副模樣,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。他繼續(xù)往前湊了湊,幾乎能感受到對方急促的心跳,聲音輕得像嘆息:“Если я специально пришёл сюда…”(如果我故意來這里…)他停頓了一下,目光落在伊萬微微顫抖的睫毛上,“…чтобы увидеть тебя?”(…是為了見你?)
“Ты… что?”(你…什么?)伊萬猛地后退一步,像是被燙到一樣。他的臉頰泛起不正常的紅暈,眼神慌亂得像迷路的孩子,連說話都磕絆了。
程野看著他這副難得一見的窘迫模樣,心里的愉悅像氣泡一樣往上冒。他轉(zhuǎn)身往酒吧里走,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,聲音輕飄飄地傳過來:“Шутка.”(開玩笑的。)
回到喧鬧的人群中,程野端起一杯果汁,眼角的余光看到伊萬還站在陽臺上,背對著他,肩膀微微聳動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麗莎走過來問他怎么了,他笑著搖搖頭,目光卻再次“不經(jīng)意”地飄向陽臺。
計劃第三步——讓他開始懷疑,開始動搖,開始好奇。 那句“開玩笑的”像投入火里的柴,只會讓火焰燒得更旺。伊萬的慌亂已經(jīng)證明,他心里的天平,開始傾斜了。
4. 被竊取的日記本
周五的食堂像個喧鬧的集市。不銹鋼餐盤碰撞的聲音、學(xué)生們的說笑聲、打飯窗口的吆喝聲混在一起,形成一種充滿煙火氣的嘈雜。陽光透過天窗照下來,在油膩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,空氣中漂浮著卷心菜和炸土豆的味道。
程野端著餐盤,剛找到一個空位坐下,就聽到身后傳來一陣不懷好意的笑聲。他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謝爾蓋——那個總跟在伊萬身后,喜歡用“китаёза”稱呼他的金發(fā)男生。
“Посмотрите-ка, что у меня нашёл!”(看看我找到了什么?。┲x爾蓋的聲音很大,像拿著擴音器在喊。周圍的喧鬧聲瞬間小了一半,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看了過來。
程野“猛地”回頭,臉上露出驚慌的表情。當(dāng)他看到謝爾蓋手里那本黑色筆記本時,瞳孔驟然收縮,手里的勺子“哐當(dāng)”一聲掉在餐盤里。
那是他“故意”落在圖書館的筆記本。封面是磨砂的,右下角有個小小的劃痕,是他昨天特意用鑰匙劃的。里面的內(nèi)容,是他精心編排的“日記”——有對健身的記錄,有對俄語詩歌的摘抄,還有幾篇語焉不詳?shù)摹靶氖隆保热纭敖裉煊衷诮∩矸靠吹剿?,他好像在看我”“他的睫毛很長,像小扇子”……用詞曖昧又模糊,足夠讓人浮想聯(lián)翩。
“Это чей? Чэн Е, это твой, да?”(這是誰的?程野,是你的吧?)謝爾蓋拿著筆記本走到他面前,臉上的笑容帶著惡意的炫耀。他故意把筆記本舉得很高,讓周圍的人都能看清,“Что тут написано? Может быть, секреты?”(里面寫了什么?或許是秘密?)
阿列克謝也湊了過來,他是伊萬的另一個朋友,總是跟著謝爾蓋起哄?!哀哀洄堙猝唰? открой!”(打開看看!)他拍著謝爾蓋的肩膀,眼里閃著看熱鬧的光。
謝爾蓋得意地笑了笑,翻開筆記本,清了清嗓子,用夸張的語氣念了起來:“?Сегодня он снова пришёл в спортзал. Его плечи стали шире, а взгляд…?”(“今天他又來了健身房。他的肩膀更寬了,而他的眼神…”)他故意拖長了尾音,像說書人在吊胃口。
程野的臉“唰”地一下白了。他猛地站起來,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音?!哀'支猝擐?мне!”(還給我!)他的聲音帶著顫抖,既有憤怒又有慌亂,像被當(dāng)眾扒光了衣服的羞恥。
“Ай-ай-ай, так это секретное?”(哎呀呀,這是秘密嗎?)謝爾蓋笑著往后退了一步,把筆記本舉得更高,“Кому ты пишешь эти пошлости, китаёза?”(你這些肉麻話是寫給誰的,中國佬?)他故意加重了“китаёза”這個詞,引來周圍一陣哄笑。
程野的身體在發(fā)抖,眼眶都紅了。他沖過去想搶筆記本,卻被謝爾蓋靈活地躲開。周圍的笑聲更大了,有人開始吹口哨,還有人喊著“念下去,念下去”。
就在這時,一個冰冷的聲音突然響起,像寒冬的冰水澆滅了喧鬧:“Хватит.”(夠了。)
笑聲戛然而止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聲音的來源——伊萬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人群外,臉色陰沉得像要下雨。他的拳頭攥得很緊,指節(jié)都泛白了,眼神冷得能凍死人。
謝爾蓋臉上的笑容僵住了:“Но, Иван—”(但是,伊萬—)
“Я сказал, хватит.”(我說夠了。)伊萬的聲音提高了幾分,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。他大步走到謝爾蓋面前,一把奪過筆記本,動作快得讓人反應(yīng)不過來。
謝爾蓋被他的氣勢嚇住了,張了張嘴,沒敢再說話。周圍的人也都安靜下來,連呼吸都放輕了,誰都知道伊萬真的生氣了。
伊萬拿著筆記本,走到程野面前。他的臉色依然很難看,但眼神里的怒火已經(jīng)褪去,多了些復(fù)雜的情緒。他把筆記本遞過去,動作有點僵硬。
程野低著頭,伸手去接。指尖碰到伊萬的手指時,兩人都頓了一下。程野的手指很涼,帶著點顫抖;伊萬的手指很熱,很干燥。這個觸碰只有短短一秒,卻像有電流竄過,讓兩人都縮回了手。
筆記本落在程野懷里,他緊緊抱住,像抓住了救命稻草。眼淚“終于”忍不住掉了下來,砸在筆記本的封面上,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。
“Уходи,”(走吧,)伊萬的聲音突然放低了,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溫柔。他的目光掃過周圍看熱鬧的人,眼神又冷了下來,“Пока они не догадались.”(在他們猜到之前。)
程野抬起頭,淚眼朦朧地看著他。伊萬的臉上沒什么表情,但程野注意到,他的耳根有點紅。陽光透過天窗照在他身上,給他冰藍色的眼睛鍍上了一層金邊,里面似乎藏著很多沒說出口的話。
程野沒說話,抱著筆記本,低著頭快步走出了食堂。身后傳來伊萬冷冷的聲音,大概是在訓(xùn)斥謝爾蓋和阿列克謝,具體內(nèi)容他沒聽清——他的心跳得太快了,像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。
走到?jīng)]人的樓梯間,程野才停下腳步。他拿出紙巾擦了擦臉上的“眼淚”,嘴角卻忍不住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。
計劃第四步——讓他開始保護我,哪怕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為什么。 人都是自戀的,當(dāng)看到那些曖昧的文字,聯(lián)想到近期的種種“巧合”,伊萬一定會理所當(dāng)然地認為,那個“他”就是自己。懷疑的種子已經(jīng)種下,接下來只需要等待它生根發(fā)芽。
樓梯間的窗戶開著,風(fēng)吹進來,帶著春天的暖意。程野摸了摸懷里的筆記本,封面還殘留著伊萬的溫度。他知道,這場精心編織的網(wǎng),已經(jīng)開始收緊了。